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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策目不转睛的盯着陆鸣朝自己一步步走了过来，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喉咙干得厉害。而陆鸣也像是没看见他似的，一脸木然的走到院子里的水缸边，舀了瓢水洗起手来。

公孙策被“哗哗”的水声终于唤回了些神智，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翻腾不休的情绪暂且平静了下来，随后才走上前去。

“阿鸣，我这次来，是来找你回去的。这两年所里人手紧缺，中央又有新的政策，所以我跟组织上申请了调令，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回所里，重操旧业，咱们再一起工作。”

语毕，陆鸣却迟迟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低着头，漫不经心的将手上的水渍用衣服擦干。倒是一直站在他两旁边的那个女人似乎隐约听懂了些什么，神态局促不安，望着陆鸣的表情中也隐隐透出些担忧来。

陆鸣抬头望了那女人一眼，安慰般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终于朝公孙策开了口。

“你也看见了，我老婆孩子都在这里，家里又这么困难，我一走了之了，他们怎么办？”

公孙策当然知道，一旦陆鸣重回国安部，那么势必要和现在的家庭斩断一切联系。而现如今齐铮又不在了，他一个人无依无靠。但即便如此，他却还是没有放弃，又继续劝说了陆鸣一句。

“只要你肯回来，我会拜托吕团长，替你安排家里人。你放心，到了咱们那儿，你的老婆孩子绝对不会受到亏待的。我相信吕团长会让他们——”

“算了吧。”

这回公孙策话还没说完，陆鸣已是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紧接着便见他抬起头来，直直的望进公孙策的双眼里。

“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些年，早已经习惯了，哪儿也不想去。所以所里面，我是不会再回去的。”

说罢，陆鸣拧身自顾自的进了屋。而公孙策看着他有些蹒跚的背影，也再无他言。因为他明白，那个性格活泼聪明绝顶，还拉得一手好琴的漂亮男孩，已经永远回不来了。

公孙策终于深深的叹了口气，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叠整整齐齐的东西来，交到了陆鸣的女人手里。

“我明天就要走了，既然他还是想留在这里，那么麻烦你，帮我把这些东西转交给他吧。”

是夜，公孙策一个人呆在招待所里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把白天遗漏在自己包里的那点东西亲自给陆鸣送过去。孰料他刚走到陆鸣家附近，就隐约看见那人摸黑出了家门，往山上走去。

公孙策有些惊讶，不过并没有出声，只是悄悄尾随在陆鸣身后，想要看个究竟。而陆鸣在离开家之后，便越走越快，到后来几乎是一路飞奔着，来到了村后的山崖边上，腾地一下扑倒在那里，手中紧紧的攥住一把黄土。

“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明明知道我离了你就活不成，为什么还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为什么要让我替你活下去！不过欠你一条命，你怎么忍心这么折磨我！”

“齐铮！回答我！为什么！”

“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忘不掉你……为什么……”

公孙策听着陆鸣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里，不由得低下了头，用手指将口袋里的东西仔仔细细的摩挲了一遍。

那是一张已经开始泛黄的旧照片，照片里的陆鸣与齐铮头挨着头亲昵的靠在一块儿，脸上的神情，无比幸福。

1976年，随着“四人帮”集团的粉碎，一场长达十年的文革浩劫终于彻底结束。而与之相对的，社会的各项建设都重新步入正轨，公孙策的工作也变得空前繁忙起来。不过公孙策对此非但没有抱怨，反而是充满了热情和干劲。

“那个，公孙啊，工作认真固然是件好事，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才成。你看你，这么没日没夜的操劳下去，要是回头病倒了，你让我上哪再找一个像你这么优秀的法医去？”

许所长对于他这种不要命的工作方式有些看不下去，终于忍不住出言相劝。可公孙策却不以为意，随意敷衍了许所长几句说他自有分寸之后，又踏上了新的征程。

八一湖位于首都北京的近郊，自从文革结束以来，据说那里每天晚上都会聚集成百上千的冤魂，恸哭声响彻好几里地，吓得周围的居民寝食难安，纷纷搬离此地。公孙策在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却是不顾劝阻只身来到了那里，整夜整夜的在湖边流连忘返，仔细的倾听着每一个冤魂的哭诉，希望能够从中找到自己熟悉的人，将他重新带回305。

这一呆就是整整半个月。一天晚上，公孙策实在是太过疲惫，不慎靠在湖边睡了过去，而那一夜，他做了一个相当不寻常的梦。

梦中，他看到言思思就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正冲他微笑着招手，可当他准备起身迎过去时，却听那边传来这样一句话。

“公孙，你向来很聪明，所以你也应该明白，此时此刻你在梦中看到的，根本不是真正的我，只不过是你自己的臆想罢了。”

“我不是早就说过么？鬼之所以存在于世间，是因为无比强大的执念。如果没有执念，那么人死后就会自然而然投胎转世，不会再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公孙，我们在临死之前，都圆满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保护你，保护了305的精神，所以我们大家，都没有遗憾。”

“所以希望你，也不要再执念下去了。放手吧，不要再沉溺再过去的回忆中，你的人生，还很漫长呢。”

言思思说着说着，便慢慢的消失不见了。而等到公孙策再度醒过来的时候，东方已经泛起了浅浅的鱼肚白，那些成日里在湖中哀哭不断的声音，也都消失了。

这时候，公孙策终于明白，言思思，费念平，齐铮，所长，还有他的老师。

他们谁都回不来了。

等到公孙策处理完八一湖的事情回到所里之后，年关又快到了。而这一次，他又来到了305的大院里，打开尘封已久的仓库，很容易便从里面找到了当年曾经用过的东西。

他一个人忙碌了整整半天，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总算是将院子里又重新布置了起来。

墙上四周挂着红绸，院子里还搭了一个小型的舞台，而舞台的正上方则挂了两盏火红的大灯笼，在这寒冷的除夕夜里亮起来，显得格外的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