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喊,陵越。他答。
苏苏清了清嗓子,他还从没有那么大声说过话。
西边传来了山歌,姑娘的歌,声音像湖水一般,又凉又甜。
姑娘在歌里唱,我和哥哥好比月儿出东山,好比鸟儿云儿伴,好比鱼儿溪儿盼,十里风吹,东西南北,南北东西,吹不散。
哥哥。苏苏小声念了一句,多好听的名。
哥哥,陵越,哥哥,陵越哥哥,他对山谷说。
初一声很轻,一声比一声勇敢,他唤一声陵越哥哥,陵越回他一声苏苏,终于,唤得整个山谷都听见,都答应了。
休宁听说苏苏出了小岛,上了山,这夜,她把陵越叫到女娲石像下。
谁的主意?休宁问。
我的。陵越说。
以后不许了。
苏苏十五岁了。秋天,他就和我一起去狩猎。
两个人的声音在祭坛里,空空的回响。
休宁的眸子又明亮,又冷清,她盯住陵越,静静端详了一会,说,苏苏不去狩猎。
别的少年长到十五岁,也不去狩猎么?
休宁不答,她一步一步,向远处走去,无嗔无喜地说,你给我去冰炎洞里睡一觉,早上醒了,还说胡话,就住在里面,别出来了。
冰炎洞比乌蒙灵谷的冬天还冷,苏苏往里走了一步,就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他看见陵越闭目坐在中间,急匆匆奔过去,蜷在他的怀里。
陵越抬眼看了看他,褪下衣裳,把他裹起来,搂住了。苏苏病过一回,身子还弱,又是怕冷,又是易倦,也不知怎么逃过巫女跑来的。
苏苏好欢喜,因为母亲许他,在寨中住一夜。他在陵越颈窝里蹭了蹭,捧起他的手,向手心呵气,见他唇色发白,又仰起头,怯怯的,浅浅的吻上去,把它吻红了。
他说,苏苏不上山了,以后只住在小岛上,这样,陵越哥哥就不会挨罚了。
陵越笑问他,那你不去草原上了?
去的。苏苏说,陵越哥哥,就是苏苏的草原了。他把脸,挨在陵越光洁的胸膛上,好像那里,就是草原了。
陵越低头,吻在苏苏眉心,伤已经愈合,可仍旧红红的,好像随时会滴下血来。
等苏苏睡下,巫女把他抱出去,又把衣裳捧回来,披在陵越身上。
巫女头一回开口,和陵越说话,她语焉不详地说,成了婚,要有成婚的样子,看看你们,像两个孩子似的。
苏苏终于没有去狩猎。
初秋,陵越伐下一段桑木,斫为弓,拔下一缕马尾,编成弦,这一把弓,比他的弓小。又以狼牙为镞,雁羽为翎,打了十支芦苇箭。
他在湖心小岛的屋后,扎了一个稻草人,陪苏苏练射箭。
苏苏练入了迷。弓弦怦怦的,一声声响在他心尖上,他好像看得见,草原上那只小白鹿,扬起四蹄,拼命奔徙,躲过一箭,又躲过一箭。
这年的第一支雁群,从北方的天空飞来,苏苏站在湖边,执弓,握弦,心头扑扑的,陵越从身后揽住他,搭上一支箭,手把手为他拉开弓弦,指向天边。可是,弓弦迟迟没有放开。
你说大雁里,也有一个苏苏么?
说不定有。
也有一个陵越哥哥么?
有苏苏,就有陵越。
那万一,我的箭伤了陵越哥哥,苏苏会不会伤心?
两个人,这么无言的,向天边望了一会,弓箭轻轻放下了,陵越搂着苏苏,在他颊边,认真亲了亲。
会。万一伤了苏苏,陵越也会伤心。
陵越后来,再也没有伤过大雁。
陵越依旧是深秋去狩猎,等回来,恰是小雪时节。
暮色来时,湖上轻烟降为细细的霜,浮在水面,结为一小片一小片的冰,天上落下小雪,还未入夜,就把一湖水都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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