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叔字刚出口,那人一转身,却叫他一愣。
这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两鬓略有白发,唇红齿白,面貌温润儒雅,五官身材气质都像极了成王爷,只是像,却一眼看得出不是。
阮征一愣,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半响才收回来,冷下了脸,问道:
“你是何人?”
那中年男子也被他突然闯进门吓了一跳,可是见此人衣着华贵气势逼人,便知身份不凡,只是他这人向来倔脾气又酸又硬,倒是真不在乎着权臣贵胄。
那人冷冷瞪了一眼阮征,便又低下头收拾文案,只冷声回了他三个字:
“古书烨。”
天下的诱惑
“古书烨?”
阮征又是一愣,古书烨不就是那个执笔写奏折状告成王爷六大罪行的书生么?初听闻此人的时候,他就被他的文采所惊艳,原以为能写出此等俊秀文章的人定然也是个须发皆白老的掉渣的老儒生了,却没想到此人竟然是这般模样。
这古书烨因为诬告成王爷,因此被于太后打进大牢,当时在牢里受了不少苦,只是后来从牢里放出来,成王爷却说此人文采卓然,是当世大儒,当以礼相待,诬告的罪状也就不再追究了。
只是世人皆知,管你有罪无罪,罪大罪小,进得宗人府的大牢,那便是不死也是半残了。
古书烨在宗人府的大牢里住了三天,自然不会好过。
阮征走得近了,方才借着昏暗的烛光看清,古书烨此刻眼眶深陷,脸、手,露出的皮肤上大小伤痕密布,脖颈裹着的绷带里渗出丝丝血渍,勉强扶着书案才能站稳,走了一步就开始咳得吓人,仿佛要把肺吐出来,半响总算缓过一口气来,看了一旁默默站着的阮征——
他不走,他也不理他。
古书烨又收拾了一会儿书案,阮征说话了。
他抱着胳膊依在墙上,问他:“古先生,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谁与我何干?!”古书烨头也不抬的冷冷回了一句。
阮征忽然笑了,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我是太子阮征。”
这下古书烨沉不住气了,整理了半天的书稿都扔在地上,却不管不顾,只恨恨的盯着他,说得咬牙切齿:
“太子殿下!原来是太子殿下纡尊降贵!草民真是承受不起!”
阮征当然知道古书烨多么恨他。当初是他授命于古书烨递的奏折,结果朝堂上于太后重责他诬告皇亲国戚的时候,他——太子阮征,以及众多一力唆使他上奏的太子党众人,都选择了沉默和旁观,最终陷他于不忠不义,身陷囹圄受尽折磨。
而在这一场阮氏叔侄的皇位之争中,唯一付出代价的就是他和他的家人。
宗人府彻查他的诬告案,他一家老小全部被捕入狱,他的结发妻子哭瞎了眼睛,他的小儿子受不了迫害自缢而死,他只剩下一口气苟延残喘,背负着一辈子也洗不掉的罪名,任天下人唾骂。
而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就是面前这个把‘阮征’两个字说得云淡风轻的少年。
“你又回太仆寺了?”阮征似乎还不打算放过他。
“微臣已经递了辞呈,明日就返京回乡务农了。”古书烨瘸着腿拿起外袍,不想和这个害死自己儿子的人多说一句话。
“你满腹经纶,胸有韬略,若是回乡务农,岂不是全无了用武之地?”
阮征高挑的身体挡住了房门,借助着比古书烨高出一点点的身高优势俯视着他。
古书烨抬头怒视,恨恨道:“满腹经纶是为生民请命,为天地立心,而绝非是为了某个皇亲国戚的私怨妄废经纶!”
“生于帝王之家,那他的性命身子便不是自己的,而注定了是天下黎民百姓的。争,是为了争天下,而治天下,而造福万民。古先生,您满腹经纶,这些道理想必一点即透吧?”
阮征只平静的面对古书烨愤怒的目光,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嘲讽。
古书烨不肯让步,阮征也不肯让步,两人僵持着,空气似乎都被抽空了。
许久,忽然有人象征性的拍了拍房门,书房的门便被‘吱拗’一声推开了,一个中年女人被丫鬟搀扶着摸进屋子里,声音带了一丝焦急:
“老爷,行李都收拾好了,照您的吩咐全家今晚连夜出城,就等您回府了……”
“连夜出京?”女人说了一半,就被阮征打断,他瞅着面有愧色的古书烨,问道:“成王爷不是保你官复原职既往不咎了么?你还怕些什么定要连夜出京?”
那女人听见生人的声音,方知道这屋子里另有外人,顿时满面紧张慌乱,古书烨走过去握了握她的手,安抚了一句‘没事’,可阮征却没有闪身离开的意思。
又僵持了半响,剑拔弩张的古书烨终究忍不下去了,他盯着阮征振振有词道:“我身陷囹圄受尽折磨,我的儿子年纪轻轻,却命丧牢狱,我只是一介书生,无权无势,难道连愤怒的权利也没有了么?!我如今怕了,服输了,难道连逃跑的权利也没有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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