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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总是不肯做决定，可是两个人的生活，需要很多决定，小到一顿饭要去哪里吃什么，大到钱财事业人际关系等等的处理方式，她不决定，我就要决定，可是很多时候，我决定的事情不完美，她不高兴，也不说，但我已经累了，每多一件事情就累积多一分累，有些事情我也知道拍板得不完美，但就是不想去补救，因为那又会是另一个决定的过程——我去揣测她的想法，然后，对或者错，完美或者有偏差，接受她无声的评价。”

牛薇薇说完，深呼吸，长长地叹气，拿起她一直没有喝过的凉了的咖啡，喝了一大口。

肖晴和吴仪听着，也知道是很累的，她们也在默默地深呼吸。

只有阮淑清，入定一样看着牛薇薇，静静地，好像呼吸已经停滞，然后转过脸，等待旁人的评价。

“是这样吗？”吴仪问阮淑清。

阮淑清是不想承认的，所以她很认真地想，然后她微笑：“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的意见不重要，因为她可以自己做决定，所以，我就放弃表达。而且，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应该不用我说，她自己就知道。但是既然她做了决定，我不喜欢或者不完全喜欢，她总是应该要承受的吧？更何况，很多时候我都不说，就是为了不让她难受啊。”

肖晴都想鼓掌了——两个人都这么理直气壮，就像两个互相威胁断交的国家代表在做外交发言。不一样的是，这两个国家曾经有过云雨之欢，所以肖晴也知道，她们一定在心里对对方说：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肖晴很平静地，代替她们说出来。她挪动了一下阮淑清的杯子，那里面是满满的奶茶，也没有被动过。

阮淑清，冷漠，高傲，忧郁，但是她的的确确是跟牛薇薇在一起，至少现在还是。

没有人懂得接肖晴的话，谁也不知道她是在骂谁。

“你，岂有此理。”肖晴很认真地对吴仪说。

吴仪微微皱眉，脸上浮起一个冷漠微笑，纯净水一样的眼神凝滞，无声质疑肖晴莫名冒出的指责。

“你所说的，太对了。所以，岂有此理。”肖晴缓慢地解开吴仪的困惑，“你看，两个人相爱之初，多么地深情款款舍她其谁，可是相处之时，却是多么地矛盾重重不可调和。原因就在于，你说的那句话，没有人是任何人的唯一，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永不磨灭的，自己。”

原来如此啊……

爱上她的，是自己，如此渴望战胜她显示她的不明智与错失的，也是自己，而在做或者打算做这两件事的，都是自己，目的，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是吗？

不止如此吧……

因为不愿意她受伤害，所以想要保护她，因为知道她的脆弱和无助，所以爱惜她，因为不想她孤单，所以陪伴她，因为想做她身边的那个人，所以努力要变得更好做得更好……怎么就不记得了，这样做这样想的，明明也是自己……

岂有此理……那么爱她，那个“自己”，又为什么要出来捣乱？

☆、第二十八章无她

“自己，是最强大的第三者。”

吴仪在想，肖晴可能是对咖啡过敏，再要不然，就是这一个晚上太投入了。肖晴这样子说，没有试过抽离角色的对象会被引导成轻微分裂的，吴仪想阻止她，但是已经来不及。

“是吗？”阮淑清回复那种淡淡的愁苦，她的脸立在墨绿色衬衫上面，像一朵小小的茉莉花，散发忧伤的清香。

“也许不。”肖晴不看阮淑清，只看着牛薇薇，那个一脸哀伤的女人。“但在我看来，是这样。你们现在，不是两个人在一起，是四个人在一起。”

吴仪轻轻呼一口气，开始滑动手机屏幕更改行事历，下次约这一对苦命鸳鸯，她要叮嘱肖晴闭嘴，今天只能由着她了，半路拐弯已经不可能。

“四个人？”阮淑清皱眉，看住肖晴微翘的嘴角，她不喜欢自己的痛苦似乎在变成别人的笑话。

“对，四个人。”肖晴的确是在笑，“迎合阮淑清的牛薇薇，想要被阮淑清爱的牛薇薇，迎合牛薇薇的阮淑清，想要被牛薇薇爱的阮淑清，四个人。迎合阮淑清的牛薇薇，恨不得变成阮淑清，这样她就知道她心底每时每刻对具体的每一件事到底有什么期望，但是她屡屡失败，于是，她求助于当初被阮淑清爱的牛薇薇，想做回自己，让在日常生活的琐碎相处里失望的阮淑清在失望的时候，还能够爱她。”

肖晴讲得缓慢，吴仪听得出来，她是刻意的。过了半晌，牛薇薇眼泛泪光，吴仪冷冷问表情呆滞的阮淑清：“听得懂吗？”

回过神来，也红了眼圈，阮淑清轻轻点头。

肖晴却收了笑容，严肃穆然：“与此同时，觉得牛薇薇应该爱她的阮淑清一直在矛盾着，是继续保持牛薇薇爱的阮淑清的样子，还是要变成迎合牛薇薇的阮淑清，在牛薇薇猜错她爱的阮淑清的心意的时候，是彻底去迎合，还是继续尊重自我。想要被牛薇薇爱的阮淑清每每占了上风，抑制住迎合牛薇薇的阮淑清，却又惶恐地发现，似乎也抑制住了能够让牛薇薇放心地爱的阮淑清。于是想要被牛薇薇爱的阮淑清，在失望的时候，害怕先失去牛薇薇的爱，于是想先收回自己的爱。”

“听得懂吗？”这一次，吴仪问牛薇薇。

一脸茫然，但是面对肖晴，牛薇薇也点点头。

“爱阮淑清的牛薇薇，不怕输，所以她不断地尝试迎合或者坚持自我，来接受阮淑清的审视。其实，是一种自信的冒进。”肖晴的左手将右手手指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往上掰，大拇指到小手指，再从小手指到大拇指，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摁下去，“爱牛薇薇的阮淑清从来就没有打算输，她一定要赢，所以她听见牛薇薇先说‘分手’，明知不是真心明知牛薇薇是在以强势的放弃在示弱，也愿意冷静考虑，因为她知道，牛薇薇不是真心要分手，不管最后分不分，以后都不能由牛薇薇先不爱阮淑清。其实，这是一种自卑的退缩。”

吴仪仔细观察牛阮二人，目测她们似乎尚能接受肖晴的引导，所以没有接话。

“一个自卑地退缩，一个自信地冒进，本来是一种互补的合拍，可惜，这两个人，难以战胜那四个人，那四个‘自己’的□。”肖晴皱眉，对自己不满意——她其实还没有打算这么快走到总结这一步，不过已经水到渠成，她也没有办法，只好总结：“‘被爱’是一种需要，也是一种欲望，‘迎合’是一种姿态，一种让自己不甚舒服的低姿态，但是它因目的而生——被认可的目的，所以，‘迎合’也是一种欲望。而单纯地爱对方，那种最初令我们愿意承担一切的心意，是付出。付出，是‘无我’的精神力量，欲望，是‘对她’的诉求，是‘为我’的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