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卧室里,有人轻手轻脚地掀开了毯子,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还好,还睡着。
男人没有穿床边的拖鞋,赤脚走在地板上,悄无声息。
这一次我没有听你的话,抱歉。
男人来到另一间房间,开了灯,银白的发在灯光下没有什么光泽,显出一丝苍白。容貌依稀是那时的样子,只是墨染的眸子里透着一些倦怠。
他从橱柜里拿出一根长长的支架放在桌上,然后打开琴盒,将琴弓取了出来固定在支架上。
剪断弓毛卸下。取了新的弓毛,札紧,清洗,吹干,轻轻梳理,固定到弓头上,每一步都是井井有条,不慌不忙。男人宽大的手拿着小小的篦子,却显得出奇的和谐,他低着头,一遍遍地仔细梳理着弓毛,然后套上银箍,枕上木塞,插回贝片。取出琴弓在灯光下看了看,泛着白色的温润的光泽。
这件事他做了很多年,每一个步骤都已不再需要思考,身体记住了,自然而然地动作。刚开始向师傅学习的时候还弄坏了好些琴弓。然而,这是连接着图和他之间的桥,每一道痕迹,每一处纹路,都是心里最私密的存在,怎能假手他人。
他又小心翼翼地把琴从盒子里捧出来,拿过一边的鹿皮细细擦拭着琴面。他的眼神专注,微微抿着嘴,好像琴每一个角落都是活着的,都需要全心去对待。
做完这一切,他将琴和琴弓都放了回去,看了它们最后一眼,关上了琴盒。
对不起,这些事大概以后再也不能为你做了。
他走回卧室,上了床,李何图唔哝了一声,贴到他胸口,他静静看着他,一点点笑了。
第二天,李何图赶赴中国。
李何图到中国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份了,寒冷刺骨的风带着雪片刮在身上让人深切体会的严冬的冷酷。
李何图将大半张脸埋在围巾里,收紧身上的大衣,快步走进琴行。
“小凯啊,你来了,外面很冷吧。”琴行里的老师傅把手里的暖手壶递给李何图。
摘下围巾和帽子的李何图露出脸来,除了眼角有些许皱纹,气质更沉静外,似乎和二十几年前没什么太大改变。
“老天真是眷顾你啊,小凯这些年好像都没怎么变呢,看起来还像四十出头的样子。”
“徐老,您总是笑话我。”
在中国呆了一天,李何图准备返航时候,却接到了机场的通知,说是因雪势太大停航了。李何图只好滞留在中国。
“唉,这雪下得可真够厉害的。小凯你就安心在这呆几天,等天气好了自然就能走了。那边是不是有人在等你啊,看你急的。”
“啊,是啊。”李何图淡淡地笑道。
在裴济,有一人在等着他,一直全心全意地在等着他。
突然,小指处传来一下钻心的痛,彷如断指。那痛沿着神经迅速传至心口,尖锐而剧烈。
徐老看李何图一下子白了脸,忙问道:“怎么了,这是?”
“没事,只是突然一下子。”李何图皱眉望着窗外的大雪,抓紧了自己的右手。
三天后,李何图终于到达了裴济。还未回到住所就听见路上有人说着,“听说,昨天夜里有条鲸在岸边叫了一夜,老辈的人说从来没听过鲸鱼发出这样的声音,像在长哭一样。”
“那后来怎么样了?”旁边有人问道。
“好像后来搁浅在沙滩上,怕是死了。”
李何图如同被当头一棒,疯了一般朝海边跑去。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他才走了几天,走之前凯撒还好好的,一定不会是他。
终于,李何图跑到了海边,远远的就看见人群聚在一处,那里躺着一条黑白色的虎鲸。李何图心神一晃,跌倒在沙滩上,他又快速爬了起来,朝前拼命跑去。
让开。
让开!!
他胡乱地拨开拥挤的人群,人们侧目看他,发现这个男人竟是泪流满面。
李何图跪倒在虎鲸面前用双臂紧紧抱着他,好像这样就可以温暖他冰冷的身体。虎鲸微微张开嘴,将什么东西推了出来。李何图用手接下,竟是当年他亲手做的那只虎鲸布偶。它已经旧到开了线,白色的部分也早已泛黄,却是他最珍爱的礼物。虎鲸发出一声哀戚的长鸣,回荡在上空,悠远而空灵,然后再无声息。
周围的人没有发出声音,好像有一种无形的肃穆的力量让他们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看着眼前的一切。
李何图静静握着手里的布偶,温柔地摸了摸虎鲸的头,把脸贴着他的皮肤,闭上眼,泪水滚落,低声说道:“睡吧,我在呢,就在这…”然后,他轻轻哼起一个陌生的曲调,像是一首极其温柔的安眠曲,仿佛应和着空气里还残留的那声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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