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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算盘拨打的飞快，眼也未抬，已将她这个小声的无力抱怨纳入耳中，干脆进行起每日不少的训话来：“你这个丫头，如今怎么懒成这样，想当年我带着你四处闯荡，跋山涉水渡劫度难，你还活泼可爱，对我也十分殷勤孝顺，如今日子安定，反倒生出许多懒骨头，连算账都得要我个老头子来做，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还是不是我的好丫头……”

安迟低头一点一点，在心中跟着默念老者快背烂了的演讲词。

不敢大声反驳却噙起笑脸念念有词，老者知她又已在心里驳斥自己百回，不由放下毛笔杆子大喝一声：“还不给我认真听训！”

“听着呢，听着呢。”

故作其意的连忙堆笑点头，放下手中的抹布，安迟转身奔至后屋，殷勤的捧出一盘浓香四溢的茶壶茶碟来，沏上一杯好茶。将看去很有历史的山水花纹茶杯双手递到老者眼前，嘴里笑道：“老爹，劳累您训我伤身子，先喝口茶歇歇气，剩下的账目我来做，我来做！”

老者不屑的扫视一眼，安迟越发恭顺的堆满笑颜。

鼻腔里哼出一声，良久伸出两指接过茶杯，凑在嘴边泯了一口，心里叹道，果然还是这丫头知道他的心思啊。

女子连忙娇唤一声：“老爹～”

老者淡淡的无视，这才故作沉吟，满意的露出个和煦的笑脸，伸手做慈爱状的拍拍她的脑袋，摆正了脸色说：“嗯，不错，这才是我的好迟儿。”

说完十分自然的转出账台，坐在黄木小桌上一杯杯慢慢的品茶，一边对撇嘴打开电脑的女子笑得快活的吩咐道：“对了，把剩下的账都清了，我刚刚只是打出了水电费，其余账目你最好能今天都做完。”

果然，正在电脑上捣腾的安迟脸色预期一黑。又阴她！

老者一边喝茶一边念念有词：“我这么大把年纪养你个丫头容易么？到了这么个鬼镇上，身无分文吃不起饭住不起宿，只能出卖劳力给人做账房。哦，偶尔还要兼职做中医，对了，有时候也要给客人们耍耍大刀，好歹赚几个随身钱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白她认了，胖么？这两年听得耳朵起茧，反驳的话又会显得很不孝顺，安迟抽起嘴角回答：“我知道，您、辛、苦、了。”能代劳的都让她这个“年轻徒弟”代劳了，况且，她不也小小年纪，已经在“担起生活的重担”，天天打工嘛。

夜晚，少女安迟安顿好客人收拾完桌椅，发现老爹正以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审视她。微一撇嘴，放下桌布走到账台前，磕磕老者的茶壶拉回视线。表情深思的说：“老爹，你最近有点奇怪哪。”

老者抓起茶壶往嘴里喂了一口，视线在她精致的小脸上一溜，放下茶壶，开始深沉的捋着自己十来厘米长的灰胡子，悠长叹息：“丫头，你长大了啊。”

安迟点点头，等着接下的感言。

故作认真聆听教诲的神色令老者呵呵一笑：“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这些年总跟我个老头子游荡，始终不好。如今的女娃娃们爱热闹，你有没有考虑过回Ｓ市去？”

安迟懒得听迂回，直接挑眉：“所以？”

“是时候让你出去多接触些人事，看看世间万象，天大地大了。”我老人家毕竟顾不了你一生哪。

安迟不解这番天外飞语，不禁蹙起一双细致黛眉，问：“老爹，你是不是身体不好？”

感性的思绪遭遇如此冲撞，老者瞬间僵起脸色瞪圆一双老眼：“你这是什么话。老子只是想到你一个女孩子家，或许会向往着外头的花花世界，又正值青春年华，每日困在这个小店里耗费光阴甚觉无趣，告诉你尽可离开自由自在而已！”

老爹竟然虎着脸说这样的话，安迟心里甜甜的轻笑起来，低头沉思一会儿尔后抬首，双眸澄澈清明：“老爹，现在就是自由自在的生活啊，你知道，我已经懒到骨子里去了。”

竖着玉指摇晃，续道：“所以，你不用为我做选择，更别封建的说什么为我终身考虑，需要什么我自己清楚，如今的生活，我真的觉得很快乐，从无半点委屈！”她神色坚定，语气坚定。

老者打开眼前的手指，转身大手执起紫砂壶，顿住慢慢的啜了一口。突然沉重的叹息一声，伸手从柜台底下一叠书纸中抽出一个醒目的红信封来，放在台上推向她。

安迟神色也严肃起来，能让老爹这个表情……而且，这个信封颜色好生眼熟。

素手细细的拆开，一字一字读完信中的内容，她无力的垂下眼眸，沉默着不说话，静静的靠在账台上。

本来就得告诉她的事实，果见如此颓丧，老者伸手在安迟的肩膀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呵呵笑将起来，嘴里还是一贯的言语：“丫头，伤心什么，这是我欠她的，如今晚了这么多年，我已经很感激她了。”

“老爹——”

“丫头，”肩上的手像从前一样轻柔慈祥，粗糙温暖的摸着她的头，她的发，每次都轻而易举的抚平小女孩所有的闷闷不乐：“你看似欢快明朗，一切皆不上心，其实却最是放不下，我知道如今你只认我一个人，但是你清姨也守着我必定回去的信念，今天只是轮到我去回报这份真情罢了，你又何必多想。”

安迟闷闷的点头：“老爹，那也可以带上我啊，而且我也很想清姨。”

老者依旧轻柔的拍着她的脑袋：“丫头，你清姨是世上最好的女人，老头我铁石心肠半辈子，也不得不对她多一份佩服牵挂。你想她，可她未必要你陪着。如今你风华正茂，正是追寻心中所念的时候，而我老头子流荡半生，终该安安静静的陪伴一人，喝茶种花了。”

老爹言语中的开导，反而引出多年来与他相依为命的种种情景，不由将脑袋往老者身上一靠，儿时的温暖瞬间丝丝深入心底，安迟咯咯笑说：“老爹，你该清楚我的性子，我对外面人和世界没有欲念，我真的想和你们一起平静的生活。”

老者微笑不语。

安迟心中一急，拿起红信指出上头的娟秀的字体，撇嘴指出：“清姨也有特地请我去做客哦，你不让我跟着，我还不能去啊？”

“你要去哪里我当然不会约束，而且老头子我也舍不得委屈你半点。只是这一桩，你忍心打扰我和你清姨难得的清净世界？”

安迟咧嘴一哼：“你老人家还懂什么二人世界呀？老年人只求儿女膝下承欢才对！”她转了下眼珠子可怜兮兮的嚷道：“老爹，你真的狠心扔下我一个女孩子在人世间孤苦伶仃？”

“鬼丫头，老子不是有你这个鬼灵精？你是个扔得下的主么！我心里常想如果还能见到阮清，那么剩下的日子就好好弥补她一番心意。你至少给我们几年消停日子，再来和你这个磨人精闹。”

说到这个份上，看来这次是决计不会带自己一起走的。安迟颓然垮下双肩，心中一时惆怅难言，静静立着不语。寻思了好一会儿，蓦地抬脚径直绕道账台后头一阵胡乱摸索，从一堆杂物中揪出一个铺满灰尘的老酒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