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伞不要随便借别人三
後来听我爹说,当时他遍寻名医但药石罔效,求神问卜却鬼神不应,直到第七日突然有位仙风道骨的道长找上门,说有办法救我。
那道长说,我毁去的帐本是爷爷当年收妖後,西湖众妖签下的寄命契。毁去契约等同毁去妖精仙怪寄在上头的一半道行,是损阴德折阳寿的大恶之举,要不是我前世福泽深厚,这会儿铁定没命。
我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阿爹根本没办法追究帐本是哪来的,只得求道长一定要救我。道长说正因我俩今生有缘,他才特地赶来为我消灾解厄。
道长随手取来一把白纸伞将保命符咒写在伞面,又嫌白伞太素不吉利,顺手画上几笔点缀,对我爹殷切叮咛一番。
「此子往後只要踏出屋舍便得撑伞护身,踏影而行。仰不见皇天,俯不履后土,就算没有日照的阴雨和夜晚也须依法行之,如此方能避过阎君耳目。」
道长看我爹盯着那黑中带金的颜料,似乎有所迟疑,又接着说明:「此乃万金难买的上古麒麟血,得此血咒护身,自此四方妖邪都不敢近身。」
我爹喜出望外,「多谢道长大恩大德!程某在这儿给您磕头了!」
「无须多礼,快快请起。」
「不知酬谢道长的礼金,该怎麽算才好?」
「贫道救人不是为阿堵物而来。」
「不然道长发个话,指点程某该怎生报答?」
「不用报答。」
「程某并非知恩不报,不明事理之人。道长如此拒绝,是看不起程某?」
据说这明明没鬼却鬼打墙的戏码反反覆覆演了快半个时辰才结束。
听完爹亲的转述,我盯着那把除了符文还被画上诡异线条的伞面,心生困惑。
「阿爹,道长他画的这是……?」某种神秘宗教的法阵?
「他说是荷。」
我爹睁眼说瞎话,说谎完全不用打草稿。
「蛤?」
「是荷,不是蛤。道长说这是他看到西湖畔的荷花,一时兴起之作。」
我跟我爹四目相交半晌,确认他真的不是在唬我。
教道长画花鸟画的夫子大概常偷懒请假吧──我看着那把画着黑色大车轮的纸伞,心里如是想。
总之一切皆是听说。我既没看到道长跟鬼兵大战三百回合的惊险场景,也没见证他和阎君讨价还价为我续命的奇迹时刻。
我只知道因为他,我的小命得保,我爹不再伤心;但也因为他,我自此出入都得撑着那把丑不拉基的大花伞,少不了街坊邻居取笑。话虽如此,我是挺感恩的。
拿绝世神兵以盖世武功一统江湖的梦碎,还差点被阎罗王找去喝茶後,我便看破红尘,没去考乡试争名夺利,乖乖待在家里孝顺我爹,帮忙打理伞行生意。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但春天还是会来。时光荏苒,托我爹和那把大花伞的福,我顺风顺水地活到十九岁。
民俗有云:「逢九必衰。」为此阿爹特地拎着我上灵隐寺祈福,希望这一年能平安无灾,甚至变本加厉连我出门打瓶酱油都要看过黄历才放行。
事发那一日,我照例翻过黄历,确认是个宜交易和出行的好日子,便带着制伞师傅画好的伞样去拜访客人。
原本天朗气清的西湖畔,才眨眼功夫银丝细线突从天降,引得游人摊商纷纷走避。
办完事正要回家的我站在断桥边,颇有闲情逸致地观赏这幅雨中即景,差点想在雨中边哼小曲边撑伞转圈,指不定今天能比平日转得更多圈。
虽说不论日夜晴雨都撑伞出入被当成怪胎,我已能处之泰然,但这种时候看别人落荒而逃还是有种幸灾乐祸的趣味,只差没指着那些常取笑我的街坊大笑道:「哈哈哈,你看看你。」
咳,为人如此太不厚道。我错了,忏悔之。
「哈、哈、哈、哈啾!哈──啾!」
正以为还有哪个跟我一样不厚道的家伙,才听清那是喷嚏声。我循声找去,瞧见断桥头站着一个白衣少年在狂打喷嚏。
「小兄弟,你还好吧?」
「哈啾!哈啊──啾!」
少年低着头,墨缎长发披散在瘦弱双肩,衣裳湿透正抖个不停。一看就知道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子。能避雨的商家屋檐离此不过十来步,他坚持站在此处淋雨怕是什麽难言之隐。
看看喷嚏不停的他,再看看手中这把保命伞,我走到他身边,将伞移过去分出一半。
「不嫌弃的话,一块儿等雨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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