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云峰随著路子清出了暮颜楼,穿过跨院,走上石堤,看著四周灯笼摇曳,归川河上月影浮动,一时感慨道:“这般美景,不知有多少时日未曾与你同往。”路子清身形一顿,忽又笑道:“公子说笑了,公子若是有心,随时可来,暮颜楼是开门迎客的地方,断不会将公子拒之门外。”
上官云峰也是一顿,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不知如何接口,两人默默前行,饶过了两座画舫,来到河中最远的一座画舫。抬头见画舫上书写著“寒烟夜泷”,路子清当先走上,回头将手递给了上官云峰。上官云峰一把握住,忽感手中柔荑冰凉如水,一时脱口道:“你的手好凉。”
路子清眉头轻皱,就要抽手,上官云峰却不肯放松,借著路子清抽回之力,蒙的一拉。路子清一时脚下不稳,向前跌去,上官云峰双手一撑,揽住了路子清的轻腰。路子清心中一颤,面上却毫不慌乱,抬起头看向上官云峰,轻声道:“上官公子,是故意做戏给人看,还是对子清真有此心?”
上官云峰“哈”的一声笑道:“若是真有此心,子清又待如何?”
路子清眼睫微颤,盯著上官云峰片刻不曾言语,上官云峰目光灼灼,真诚一片,似期待不已,又忐忑不安。路子清挣脱上官云峰站直了身子,嘴唇动了动,终不能成语,唯有轻叹一声,当先走入了画舫。
上官云峰一脸无奈,眼神苦涩,摇了摇头,跟著走入了画舫。
“寒烟夜泷”中别有洞天,地上铺著价格不菲的白色狐毛软毯,四周墙壁画著梅兰竹菊,山水泼墨,置身当中,仿佛所在不是船上,而是山间。一张软塌置於窗边,窗外便是归川河,粼粼河水,滚滚涛声,似月夜波光,恰楼台鼓乐。月光自窗外射入,无需灯火,屋内自明。屋内四周不见烛火,路子清脱了鞋袜,赤脚走在白狐毛毯上,一双玉足没与白色狐毛之间,影影绰绰,隐约可见,叫人浮想联翩。只见他走至屋内,将四角四座灯台上的罩子摘下,瞬间屋内一片明亮,原来架在灯台之上的,是四颗夜明珠。
屋内不见高床,只有墙边一张蚕丝锦被,锦被之下便是软床。上官云峰脱了鞋袜,径自坐在了软塌上,看向天边一轮明月,不由开口问道:“不知你这房间都有谁来过?”路子清取来美酒,置於桌上,听他问起,先是一顿,随後抿唇一笑,道:“除了你,只有一人来过。”
上官云峰手指一颤,转头问道:“可是当今圣上?”
路子清微微点头,携了酒埕坐到了上官云峰身旁,笑道:“今日若非你,恐怕我未必能全身而退。”上官云峰眉头微皱,路子清道:“你也看到了,李隆升带来的那几坛酒,若非前几日你差人送来与我品尝,我今日也未必可以一一猜对。”
上官云峰接过路子清手中的酒杯,闻了一下,笑道:“这是那北国高粱?”路子清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上官云峰将酒杯置於唇畔,却忽的一顿,转头道:“这酒莫非是刚才那坛?”
路子清哈哈大笑,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道:“怎有可能?”借势喝了一口,路子清又道:“我知你向来看不惯李隆升那个作威作福,狐假虎威的样子,也心知你不愿喝他送来的酒。这酒是你前日送来的那樽。”路子清微微一笑,道:“也难为你敢带来给我。”
上官云峰哈哈笑道:“为何不敢?我爹他从不饮酒,这酒在家放著也是放著,倒不如送了你,也算是让他物有所值。”路子清眼睫微垂,幽幽道:“纵使没有我,这样的美酒,送与其他佳人,岂不是更好?”他抬起眼,意有所指的看著上官云峰笑道:“我听说,上官夫人为了公子的终身大事,一直心有牵挂。公子却整日流连‘无双’,岂不是叫人心寒?”
上官云峰听了,不禁笑道:“我与你一场知己,非关风月,又叫谁人心寒?”他一顿,又道:“若说心寒,该是为你慕名而来的文人雅士才是,今日又让我独占鼇头,他们岂不是碎了一地芳心?”
路子清大笑道:“那些人不过是逢场作戏,又有几个真心实意?更何况那当中哪儿来的文人雅士?若说是文人,岂不会不明白子谦画中思乡之情,恬静之意,若说是雅士,又怎会听不出子桤曲中凄凉之意,感叹之情。更遑论我那几句再浅显不过的诗词,又岂会解错?”他看向上官云峰,幽然道:“所以子清常言,子清一世,知己唯有公子一人。”说著,他向上官云峰一敬,一口饮尽杯中美酒。
上官云峰道:“若说知己,恐怕於子清而言,并非只我一人。”路子清斜挑了眼角,“哦”了一声,一脸似笑非笑,问道:“公子认为还有何人?”
上官云峰道:“自是当今圣上。”路子清脸色微变,皱眉道:“公子休要胡说。圣上乃是当朝圣主,一代明君,又岂会和我这种人不清不楚?”上官云峰道:“你说这座画舫除了我,还有一人来过,便是当今圣上,若非你的知己,你真心以待,又怎会让他登堂入室?”
路子清道:“当初,那人还不过是个不得势的皇子,来我这里夜夜买醉,为的什麽,公子不是心知肚明麽?”他瞟了一眼上官云峰,见对方面色尴尬,几近无言,以酒掩饰,不由笑道:“公子莫慌,子清非是怪罪公子。公子携了皇上前来,你我私下里说,那时皇上不得势,处处让二殿下得了先机。天下皆知,二殿下为人刚愎自用,小气妄为,亲小人却远贤臣,祸乱朝纲,实非明君之选。子清身为苍朝子民,自当为国为家,尽己绵力。如今天下已定,在那场乱世之中,暮颜楼也已经功成身退。”他微微一笑,道:“自新皇登基,便不曾来过暮颜楼了。”
上官云峰脸上一红,记起当日种种,摇头道:“皇上虽然口中不说,我却知道他心里一直记得你。”路子清微微一笑,抬眼却不满道:“今日你我说好,不醉不归,怎的你总是提及另一人?若是这般,便该受罚。”说著,他替上官云峰满了酒。
上官云峰一愣,见他似嗔似怨,无奈笑道:“是,今日本不该提及旁人,是我不对,该罚。”说著,一口饮尽了杯中高粱。喝的太急,呛得咳了几下。路子清忙为他抚背顺气,笑道:“何必著急,今夜还长,你我可慢慢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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