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贾赦回来,她就盘算着那逆子该当给她来请个安的,到时候该和颜悦色一些,好歹修补下关系,日后也好借着他为二房捞些好处。结果等了半夜也没见人,让她气得一宿没睡好。今儿起了个大早又等,结果还是不见人,让她想软着些都软不下来。
“去把贾琏和迎春叫来,就说这么久不着家,我这祖母想他们了。”摸不着贾赦,贾母便将主意打到刚回来的两个孩子身上,有了他们在手不怕那逆子不露面。
鸳鸯应了一声,出了上房叫人去请贾琏、迎春。愿意去的人不多,这些下人都有眼色得很,多不愿意得罪大老爷。只是也没办法,谁叫她们是没自主的下人,被鸳鸯点了两个去了。
荣庆堂里,在座的还有贾政夫妇和贾珠。贾母看看不像,又命人去叫宝玉、探春兄妹,等会儿可跟那兄妹俩套套交情。毕竟,小孩儿们更容易交往些。
这次倒很顺利,贾琏带着迎春很快便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婆子丫鬟,手里都捧着各色的礼品。他们两个一年多都没回过家,这些都是宫里的小玩意儿,送给兄妹们把玩的,都不是什么珍贵东西,不过是全了礼数。只要礼数做到了,不落人口实便罢。
“琏儿、迎春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这么长久不见,琏儿可是长高了许多,若是在外面,祖母都要不认识了。”贾母满面慈笑,拉着贾琏和迎春不住打量,“倒是迎春样子没有大变,只是重了不少,祖母都要抱不动了噢。”
即便贾母拉得紧,贾琏和迎春仍旧按规矩请了安,礼不可废这话在老太太这里最管用了。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传出他们不知礼数的闲话了。
贾小琏在宫中也有几年,如何听不出贾母口中的言外之意,不外是说他们长久不来请安,是不孝顺的罢了。贾琏面上没声张,只当自己没听出来,也不接贾母的话,只木木愣愣站在那儿。这招是他跟老四学来的,老四用着很管用,不知道他用不用的来。
果然,贾琏不吭声,贾母便有些讪讪地。好在迎春不知端的,接话说道:“我和哥哥在宫里不好出门,老太太怎么不递牌子进宫去,我还能带您逛御花园去,那儿可好看了。”
贾母本来面上一松,紧接着就更加难看了。她面色铁青地瞪着迎春,见她面上是一派懵懂,看不出是不是故意的。不过她惯会是怪人的,权当是贾迎春故意这样说,戳她的心窝子,揭她的短。
明明知道她现在没资格递牌子进宫,竟然还说这种话,简直没教养到了极点。什么宫里的老嬷嬷,就教出来这么个货色?只是她这样年纪身份,不好跟个黄毛丫头置气,便拿眼去看王氏。
“二姑娘不敢胡说,还不赶紧跟老太太道歉。”二太太王氏立刻就站起来,上前将迎春拉了过来,眉目慈善地劝诫道:“老太太这样大年纪,怎么亲去探望一个小辈。你如今还小不妨事,日后若是让人知道了这话,说不得就妨碍了亲事。”
王氏是年前被放出来的,到如今已半年多了,和以往很有不同。就好像,这几年在佛堂里,真的受到了佛祖的度化,从里到外地都散发着那么些慈悲来。
不但如此,她还在自己房里设了小佛堂,每日早晚总有一个时辰,用来诵经、捡佛豆。对待下人们,也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即便是有那犯了错的,也不打骂反会温言劝诫,照着规矩轻轻罚了便罢。以至于荣庆堂的下人都说,再没有二太太这么善的主子了。
即便是贾政,在王氏虔诚悔过之下,也渐渐起了谅解之心。夫妇俩虽不算相敬如宾,倒也没闹出笑话来。当然,这也跟王氏的哥哥是王子腾脱不了干系。
贾母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虽不信这女人真的悔过,改了性情,却也不说什么,只是自己在心里防备着她罢了。如今这女人就是她的一杆枪,往后但凡有什么得罪人的事,便不用她亲自抛头露面了,自有王氏替她去冲锋陷阵,就比如眼前这情况。
“用不着你们操心迎春的婚事,有我这个老子,没谁敢嫌她一点儿。”赦大老爷总是这么先声制人,人还未到霸气却已经显露无疑。他一回来就听说儿女们被叫去了荣庆堂,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直奔过来。这次贾母也算抓住了他的要害,知道揪住贾琏迎春,就不怕他不出现。
紧接着,就见竹帘一挑,赦大老爷抹着汗进来。他向着贾母躬躬身,便一屁股坐下,叫一声“快送冰水来”。形象相当无礼,引得所以人的注目。
“我这一年多不在家,瞧着老太太一切安好,心中十分安慰啊。原该早些过来看看的,不过一怕耽误老太太休养,二来我的事也忙,所以这才得了空。琏儿,迎春,快回去找你们太太,我给你们带了好东西回来,都在她那里放着。”贾赦招招手,先把自己的一双儿女打发走。
“因我才回来,东西还没整理清楚,给你们的东西等明日再送来吧。行了,我见了老太太安好,也就放心了,家里的事情忙,我这就回去了,你们都坐着不必送了。”他自从进来,那嘴就不停下,说痛快就打算怕屁股走人。
“你且等等。”贾母那能就这样放他走,正经事还没有说呢。她深吸口气,脸上带出了笑模样,道:“鸳鸯,去将那冰盆给你大老爷挪过去些,看看把他热得那样。另去看看小厨房里还有没有冰着的酸梅汤,有了就赶紧打一壶来给他解渴。”
鸳鸯应了一声,赶紧地去了。也许是大老爷知道她家里父母做的事,鸳鸯没见着大老爷都十分不自在,能避着就避着他一些。原想着老子娘都已经赎身,该不会这样了,谁知道一年半不见,她倒更有些怕了。
“大哥也太来去匆匆了,小弟还没有恭喜兄长得建奇功呢。”贾政见贾赦又坐下了,赶紧站起来到他面前作揖一拜,又回头对贾珠笑着道:“珠儿,你往日不是总说钦佩你大伯,能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怎么今日见了他,反而没话说了?还不快过来拜见。”
贾珠此时已年近十八,原该当时青春正好的时候,他偏偏显得蜡黄着一张脸,面上还死气沉沉的,一副读书读傻了的样子。听见贾政招呼,便过来给贾赦见了礼,却一句话也不多说,又呆在那儿了。口中还念念有词的,像是在背书一样。
赦大老爷仔细打量了他两眼,不由心中一软,道:“珠儿即便是用功读书,也该多少小心些身子,别说还没读成,倒先坏了身子,说不得就有碍寿数。要知道,即便是文举,也很需要体力的。每回大考坚持不住被抬出来的,也不知凡几。”
在大老爷想来,他说这话纯粹是好意,完全是为贾珠考虑。贾珠是他亲侄子,又小小年纪便去了,两人之间并无甚龃龉,若能救他一命,也算全了叔侄之情。
可这话在旁人听来,却完全变了个意思,活生生就成了看不得人好的诅咒。贾母和贾政都怒目等着他,王氏虽低着头看不见脸,却将拳头捏得死紧。
贾珠才多大,他就说这样的话,这哪还有一点当伯父的样子?他都已经是伯爵了,难道还怕珠儿出息了越过他?!抑或者是怕越过了贾琏,让他的伴读儿子成了笑话?!这样的见不得子侄上进,实在太没有气度。
大老爷多眉眼精明,目光一扫便知道这些人什么心思,心下冷哼不说,也意兴阑珊起来。还是那句话,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们非要把儿孙往死路上推,老爷有什么办法。若是他再说两句,说不定这些人便当他要图谋害命了。
“你这次能平安回来,战场上还立了些功劳,这是件好事。总算,我没有愧对贾家的列祖列宗,把你们兄弟两个都教导成材。如今,你们两个一文一武,也能支撑起贾家的门了。我即便是当下便死,也能名目了。”说到这儿,贾母便拿帕子去揩眼,再看时眼眶便已经红了。
“老太太……”贾政赶忙跪倒贾母面前,诚诚恳恳道:“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您就是咱家的镇宅之宝。我与大哥都还年轻,还得靠您时时指点,不然说不得就失了方向。”
“是呀,老太太可不敢说这丧气话。人都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能长命百岁,那是我们这些晚辈求也求不来的福气。您为了贾家操劳了一辈子,如今正该您享儿孙福的时候。现在大老爷也回来了,咱们一家团团圆圆,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羡慕呢。”
王氏也站在贾母身边凑趣儿地劝道,然后她又转向贾赦面前,脸上羞愧得通红。‘噗通’一声跪到贾赦面前,忏悔道:“往日里,我入了魔障,犯下那许多的错,损了大老爷的颜面。如今我不敢求大老爷登时原谅,只求您看在老太太、老爷和孩子们的面上,对我以观后效,如何?”
她虽从佛堂里出来了,可若是贾赦不同意,说不得立刻就会再被送进去。她这几年已经呆够了那阴暗逼仄、一片死寂的地方,再也不愿意活着进去了。所以,对贾赦低头认错在所难免。而且,她一个妇道人家,将姿态低到如此程度,贾赦一个男人还能跟她计较不成?
贾赦皱着眉移了个位置,王氏不管怎么说还是他弟妹,他做大伯的不合适受她这一跪。看起来,这三人给他不了个局,也不知道图的什么,大老爷决定看下去。
“你的事情,你跟我说不管用,若真是悔过了,也该去祠堂里跟祖宗们说去。况且,我跟你也扯不上关系,即便是有谁因你损了颜面,那也是你男人、孩子,跟我不挨的。至于说以观后效什么的,只要你不过到我府上,老爷管你作不作死。”
这话说得不好听,王氏也只是僵了一僵,并没发作什么。自打她从佛堂出来,受到的刁难侮辱多了,她现在都能忍下来,都能忍下来,都能忍!
“赦儿,这一年半来,先是你不在家,把琏儿和迎春也送进了宫里;后来元春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眼,也进宫做了女史;珠儿又是整日在书院苦读,准备科考。让我益发觉得身边冷清得很,别人家的老太太到了我这年纪,都是儿孙绕膝,让我羡慕得不行。”
贾母说着,眼中满是期望,“我想着,咱们家原也不是那子嗣单薄的,怎么就能不如人家呢?如今琏儿和迎春也回来,不如就将他们迁到我这里做个伴,可好?即便琏儿功课忙,那就只迎春一个也无妨的,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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