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没到矮崖,展昭就看到白玉堂抱着个酒坛子,懒懒地倚靠在崖边一块石头上,远远地眺望。展昭从后面看不到他的眼睛,不知道他目光的落点是在江面,还是在对面高崖上的院落。但是那崖边微风中的孤单,那浅藏在目光中的落寞,都是那样清清楚楚,伸手可触。
展昭打发了白福下去,自己一个人走过来,也靠着石边坐下了,“怎么不歇会儿,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
白玉堂见他来了并不惊讶,微微侧过没开的酒坛子给他看看,说:“以前不知道,原来有时候,酒也是没味道不想喝的。”
展昭听他这话心里难受,心想白玉堂虽然办事妥帖周全,到底还是个不足弱冠的小少年呢,笑笑说:“没味儿吗?我尝尝。”
白玉堂却抱着酒坛子不给他,仍是望着那滔滔江水说:“展大哥,你知道吗?我今天才明白,只有你最信赖的,才最能伤你。”
展昭没说话,静静地倾听,心里有一丝高兴在涌动,心想他说出来就好了,说出来,心里的不快抑郁就能散去了。
“我不会水,却喜欢对面孤悬江上的清净,所以打了这独龙桥,靠着轻功来回,从没出过岔子。要不是独龙桥断,你们谁也抓不住我。可是独龙桥断……”白玉堂说到最后,轻笑两声,俱是苦涩。
展昭知道他不是叹息这桥,而是在说他的哥哥们。这若是在别的地方,若那是别的人,如此地势,白玉堂怎会想不到对手会在独龙桥设伏?可这是在他的家里,那些是他结拜的兄弟,他怎会去防备,他怎会想到他们会砍断独龙桥,他又怎会……
展昭打量一下前面的江汊子,假装不知他话中的深意,笑着拍拍白玉堂的肩,“不就是桥断了吗,多大点儿事啊。想过去吗?”
白玉堂歪头看他,“你有法子?”
展昭看他歪着头,此刻神情跟个孩子似的,天真淘气又带一丝惊讶,笑着站起来说:“今天就让你瞧瞧我的本事。”
他是南侠,江湖上罕有敌手,可除了需要的时候,展昭极少会显露武功。不过现在,他真的走到旁边的小林子里捡起两块木头,往矮崖边走去。白玉堂乐得笑他:“你想借这两块小木头的力过去啊,你也看看这江汊子有多宽。要这样能过得去,我何必费事弄独龙桥呢。”
展昭不答,手里颠着那两块木头,径自走到崖边,回头冲白玉堂笑,“看好了。”他转过头去,却并没有向前飞掠,而是直挺挺地向前倒去。白玉堂一惊,抱着酒坛子蹭的一下坐起身来,只怕展昭会掉到江里去,他不会水,可救不得他。
展昭却在身子前倾到快与崖面相平的时候,突然往崖壁上一蹬,迅疾地往前方飞去,那速度与感觉就像离弦的箭骤然射出。样子并不算好看,至少没有衣袂飘飘的翩然,可这一下跃出的距离让白玉堂惊喜,出去了很远才开始下落。眼见着离江面近了,展昭把手中的木块往水面上一撂,趁着那浮力轻轻一拍,上身微抬,身子一个直升,又迅速地往前掠去。这一下比崖边出去时的距离要近些,可如此两回,他已顺利到了对面的崖边,险险地在一块石头上站住了,宛若一只灵巧轻盈的燕子在水面上完美地滑翔。
展昭转过身来,对着对面的白玉堂挥挥手,见他已经站了起来,酒坛子被随手扔在地上。正想寻个法子接他过来,就见白玉堂走到崖边,竟有样学样,也把自己当成箭矢,给射了出来。
展昭大吃一惊,白玉堂没有这样用过轻功,此刻下面一大片江水,这边陡崖的岸边又全是乱石,白玉堂控制不好力道掉落下去怎么办?过来撞到石上又怎么办?他连忙抓紧那铁索,只待白玉堂一出状况,就立马过去接他,两人抓着铁索,总能回来的。
果然,离着岸边还有约莫一丈远,白玉堂就不行了,身子一歪就要往水里落去。展昭急忙抓着铁索掠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白玉堂正没处借力,歪歪扭扭之时,手一伸正好抱住了展昭。
两个人抓着铁索在江面上左右飘荡,好像断翅挣扎的燕子,又好像暴风雨中艰难起飞的海鸥,无力控制,只能随风起落,不和谐地间杂其中的,是白玉堂快乐的笑声。两人风吹落叶般在江面上荡了好一阵,才终于回到岸边,摔在那乱石上。
展昭见白玉堂浑不在意,乐呵呵的居然还笑得开心,忍不住斥道:“还没淹怕啊,胆子这么大,不怕掉到水里。”话一出口,当时就有点儿后悔,在心里骂自己糊涂,刚见他笑得开心,又去勾他的伤心事。
白玉堂却仍是开开心心的,被他说了也不生气,只觉得累了一天的心突然一松,格外疲惫起来,抱在展昭怀里也没放开,还顺势把脑袋也靠在了他的肩上。
展昭感觉到他的动作,抱着他的手略微紧了一紧。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的南侠,一瞬间的温柔,如此自然。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白玉堂轻声说:“猫儿,我就是知道,你不会叫我掉下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静夜渔民
展昭心里忍不住一酸,轻轻地叹了口气,心想你就是太过信人了,才会有今日的伤心。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这样澈如水晶纯似清泉的一个人,只要认准了就去相信,受了伤,为何还是不肯改变,还是要这样斩钉截铁地相信你的朋友没问题,还是这样轻易地相信我。
白玉堂听见耳边的叹息声,直起身离开了展昭的怀抱,问他:“为什么叹气?”
展昭看着他明亮的眼睛,想说“独龙桥已断,以后就别再这样把命托在对别人的信任上了。”却说不出口。他想,如果白玉堂不再是这样,如果他改了,他还是锦毛鼠白玉堂吗?
白玉堂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一语不发,却似乎突然明白了他想说的话,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笑着说:“这世界污浊,我却不要变成一个污浊的人。这天再黑,我却偏要做那亮的。”
展昭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他真个就像茫茫暗夜中的那点亮光,是星星,是烛火,是萤火虫。满世黑暗,他毫不畏惧,就这样保持着自己的秉性,倔强地亮着,不肯屈服。他心中一动,心中一痛,忍不住伸手握住了白玉堂的胳膊,世上竟有这样的人物!
白玉堂却似混不在意,转过头望望那江水,笑着说:“学了这么多年的轻功,头一回知道还能这样用的,好玩!今天不白学你的,走,给你看看我的小院去。”
小院位于高崖之上,从高崖下看上去有种美丽的飘渺感,要上去并不容易。对展昭白玉堂这样功力的人来说,上崖却不过是片刻之功。上到崖顶还没进院,展昭就看到数条梅枝透过院墙伸了出来。虽不到季节,花无半朵,曲折遒劲的梅枝仍将这院子衬得格外雅致,不难想象冬日里寒梅傲雪的美景。
白玉堂推开微闭的院门,引着展昭走进去。院子不大,除却一间小屋,最显眼的就是院墙边那两株出墙去的老梅。屋前的两只瓷缸里,却是荷花锦鲤,生机勃勃。屋里一套木制的家具,摆放得恰到好处。坐在窗前的桌椅前,正好夏看鲤鱼戏水,冬观梅花落雪。屋子后窗处的床榻上,则正对着滔滔江面,和对面陷空岛卢家庄的矮崖。
展昭跟着白玉堂在床榻上坐下,见他不知从何处摸来一坛子酒放在几上,伸手拦住他说:“昨晚喝了那么多,今天就别喝了吧。等日后到了开封,我请你。”
白玉堂知道他担心自己落水之后身子虚心绪差,也不辩驳,只笑着点点头,把酒放回到塌边的地上,透过窗子遥望江水。
展昭就着月光看看外面低处的江水,又看看白玉堂,感觉两人似乎是高挂在悬崖之壁,别有一种震撼的力量。心想不知道多少日子里,白玉堂就这样坐在这儿,一个人安安静静的。那种心情他似乎能感受,又似乎无从体会,终究,他不是玉堂。
此刻这崖上也是非常宁静的,白玉堂不说话,展昭也没说话,广袤的夜空里只有风声吹过,江水翻腾,和三五只在悬崖落脚的小鸟偶尔拍打翅膀喁喁细语。
白玉堂拧着眉头直往远远的江面上盯着看时,展昭起初并没有注意,后来发现他不复刚才的闲适,好像是在努力去看什么东西的时候,才奇怪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远处的江面上,隐隐约约似有小点在移动。
“怎么了?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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