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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们唉声叹气捋胡子中,我咧开牙花子笑得讨喜,“众位客官,无论长住此地亦或打尖儿路过,咱们都明日再见。今日外间又小雪,逢年过节,众位听小生一句,也早些回家抱抱孙子。”

说罢我便收了手中牙板白布方巾,一齐扔进背篓中,又将今日所得银子交了二成递与租我这地界儿说书的客栈老板,“白先生,走好。”老板自是欢天喜地,我也乐得不用流离失所而轻松。

走在大街上,年三十四处喜气腾腾,华灯初上,各有归处。

三千世界红尘浊浊,乐趣无穷,不比西海里深沉乏味,连个月亮星子也见不着。

初来凡间二十余载,此处名昌州,州富民强,今朝皇帝治世分外清平安乐。

好歹我一路摸爬滚打,骗吃骗喝,也总算混成现今这番下九流模样,白日在客栈中说书,夜里于青楼靠同嫖客打打双陆,小赚些银两以换生计。

这辈子除却易容一道是我自己摸索学来,说书本领是原先在黄泉忘川边听白无常那话痨大倒苦水得来,打双陆却是之后于八极宫里闲时阿玉教我所得。

低头弯腰,笑脸迎人,只为混个饱暖。过得可谓自得其乐如鱼得水又毫无方向。

起初十年,靠白无常曾说过的话平白得了许多知识,却仍旧不懂这世道艰难,倒是吃了许多苦,最后还是死乞白赖学了一手圆滑心思,才混得一手饱食。

而后又靠着凡人眼中出神入化的易容术,距了处山清水秀福地,取名“忘川”作为曾经留念,在江湖处了几年,江湖人赠“白玉郎君”一绰号,更有爹娘送了童子去我那忘川谷拜师求艺。

烂木姥姥不开花,以为兢兢业业几年便能将我那几十年百来年不断试验的辛苦学个透彻么?

忘川谷规,免谋财害命,免恋奸偷情,只做无脸无皮事,当假面假情人。

一入江湖是非多,好歹还是逃了出来,连忘川谷都丢却,寻了现下这一处,每日做个不入流的江湖骗子哄逗些痴男怨女。

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面,伴着瘦高身材,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面貌,中人之姿。

我搓搓手,肚腹空空,肠鸣不止,看着眼前烟笼雾罩,红樱绿柳的花满楼,不成想今日年三十,花间浪客仍旧一个不少。

见过一张张脸或真善或丑恶,我也难免怀念起当初西海里坐井观天的日子。

胸前有硬物,被厚厚衣襟包裹得温润如玉,是蕴着当初长生城中顶一头海藻的小妖几百年灵力的海螺。

我不敢听,一听便会想起阿玉,会想起他身上背着一条命。或许他身上早就背了亡魂千万累积,却独独有那么一条因我而死。

柔软芬芳的少年。

文劫舞难,冬寒,阿玉。

“哎哟呵,这不是白先生么?”花满楼里跃出一条肥腻身影,身上朱紫衫子并黄金珠宝晃得我眼酸疼,可不是花满楼里老鸨儿钱妈妈么。

勉强点了个头,我眯眼笑开,“钱妈妈,今日香寒在么?”

“在在在,寒牵阁中那位娇客可是每日都等着白先生呢,就盼白先生每日前来聚个头。须知二世子曾说先生智计卓然,游龙戏凤自是更不用说。我这花满楼有先生来呀,可是面上镀金。”

二世子便是管辖昌州的平昌王第二个宝贝儿子,大儿子早间命衰,跌进河中淹死了,他便成了平昌王含在嘴里要化的那个宝贝,也是昌州一方州霸。

花满楼里同我打双陆输钱输得最多也属那一位败家子,偏生他还总涎着脸往我手中送银两,我称他衣冠小禽兽,他唤我断袖登徒子。

如此二缺,何乐而不为。

我启步前行,钱妈妈便赶忙跟在我身后,取了我背上背篓,一脸堆笑脸上如同砌了金粉腻子,一走一晃荡还往下扑簌簌的落粉。

终于来到花满楼后院一处清幽阁子里,有年少童子平缓柔润的嗓音轻轻哼唱平缓软调。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冬寒,这是你曾经唱过的曲子,你说它唤作越人歌。

我推门打开寒牵阁,便见着了唱歌的童子,也是花满楼里年幼摇金树小倌儿,香寒。

童子转过身,是未曾长开的雅致眉眼,教养良好并恭谦有礼,“白先生,今日要手谈一局,还是两盏明前龙井?”

我缓身坐在一旁美人榻上,轻轻摆了手,闭眼道,“莫停,继续唱罢。”

他与冬寒其实并无半分相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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