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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清和容凛下了马,在山下的小溪旁稍作歇息。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太热,燕清原本殷红的唇色有些发青,他靠坐在小溪旁的大树上,睫毛微微垂下,显得很是疲惫。

“赤月公子身体不适?”

燕清抬起眼,看容凛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他还是一身紧身的黑衣,身体修长有力,长发束在脑后,干练沉稳,骑马奔波了一下午之后他依旧神采熠熠。

“许是天气太过闷热了,有些乏力,一到夏天就会这样,没什么大碍的,容公子不必在意。”

“那我们在此多休息休息,反正寻找灵芝也不急于一时”。

“好吧,连累公子了。”

“不妨事”,容凛微笑,递给燕清水壶后便休闲地看起了四周的景色。

这几天天气闷热异常,连鼓噪的虫子们都变得沉默,天边有密厚的积云,在不知不觉中连风向都转了。容凛向燕清讨教着灵芝的形状和药性,时间悄悄流逝,太阳已快要落山,天边的晚霞出奇的瑰丽,有红蓝相间的美丽光芒自西方地平线下升起,发射至天顶,再收敛于东方与太阳对称之处,像是九天玄女的飘带,美到妖异,美到罪恶。

燕清半闭着眼休息,并没有注意到天边不同寻常的景象。他们吃了一些带来的干粮,再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徒步上山。

燕清以前来过西凉山,对这里的山势地形都比较熟悉,他以前也采过这种灵芝,知道它生长在深谷幽暗之地,因为是喜欢阴凉的菌类,所以在晚上采摘才能让它的药性不受损伤。他带着容凛直接到了山中的谷地,找寻半天却没有收获。容凛看他神色有些憔悴,似乎这个人每每休息不好就会这样,对一个身怀武功的人来说这种事情本是不会发生的,拿他自己来说,就是三天三夜不休息也没什么大碍。他看着那个依旧在低头寻找的人,月色星光下,白衣的他更显得消瘦苍白。容凛走上前去,拍了拍燕清的肩膀。

“赤月公子,在下觉得我们还是找个地方休息吧,这里景致不错,我们明天白天在山中游玩一番,晚间再接着寻找,也不枉来了西凉山一次”。

燕清抬起头来,星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落了他满眼,似是他的眼中有水波涤荡,光辉流转,映入容凛的眼睛,几近让人目盲的璀璨。他看着容凛,那眼神还是看似有情的无情,整整微乱的袍角,他含笑说好。

在溪水边找了一块还算平整的土地,容凛和燕清生了火,燃了一些可以驱蚊虫的艾草。容凛在火堆旁盘膝而坐,调息休息,燕清靠在离火堆不远的树上,静静闭着眼睛。山中的夜晚寂静安详,只有轻轻的虫鸣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月亮圆到极致,似乎下一刻就会失去这圆满。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就像这世事,求得圆满定是要花光几世的运气。

清晨来临,燕清和容凛在西凉山上游逛,天气依旧异常的闷热,不多时候,狂风大作,竟突然下起暴雨来。世界在雨水中变得模糊,大风吹得人连站都站不稳,燕清望望天色,回想近日气候的异常,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下雨,而是飓风过境。他艰难地站稳身躯,看向身边被淋得湿透的容凛,一贯平和淡然的声音都带上了焦急。

“容公子,我们恐怕是遇上了这个季节多发的飓风,这暴雨不会轻易停下来的,再停留在这里一定会很危险,我们得尽快找到更安全的地方”。

容凛没有说话,雨水冲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大,他看向燕清,乌黑的长发和白衫紧贴在身上,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脆弱到似乎随时都会碎裂成千百片,他用力抓起他的手腕努力朝前面走去。

暴雨中,两个人东倒西歪地朝前走,也不知道朝的是哪个方向,更不知道走了多久,世界白茫茫一片,空间被压缩,时间被拉长,他们好似身处一个与世隔绝的时空。被拔起的大树有时会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石子、泥土还有不知道什么东西打在身上,脚下的土地更是坑洼泥泞,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踏到什么地方。

容凛从来没有觉得哪一刻他会像现在这般接近死亡,他不敢回头去看燕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甚至连他的呼吸都感觉不到,世界似乎空茫到仅剩他一人,只有那透着一丝温热的手腕是他坚持迈步的勇气。他一直都是无所不能的强者,他相信自己有执掌世界的力量,他从没有想过,会有那么一刻,他也会需要别人给他支持,但是现在,他甚至不敢想,如果手中再没有这纤细到似乎会被自己握断的手腕,他还会不会在这无边无际的暴雨中坚持走下去,他甚至有那么一刻连他二十多年来的野心都忘却。

被拉扯着向前的手腕突然往一个方向一扯,容凛被骇得几乎断了呼吸,等他回过神来才发觉,是燕清不知怎么的发现了一个山洞,把他也拉了进去。两人一进山洞才发觉全身都已被雨水冲打得麻痹,四肢更是酸软无力,也不知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

燕清靠在山洞壁上,似是连话都已说不出,他的脸色白的厉害,甚至有些发青,嘴唇却红得像沾了血般妖艳,按着左边胸口的右手微微颤抖。他喘息了很久才慢慢平复了呼吸,看着正在拧干自己衣服的容凛有些虚弱地开了口:

“容公子,在下真是惭愧,让公子受这无妄之灾,还险些拖累了公子”。

容凛停下拧衣服的动作抬头看向燕清,雨水自他身上流下沾湿了脚下的大片泥土,他的长发被冲散,白衫上沾满草屑泥土,明明是很狼狈的样子,但那眼神空灵寂静,容颜端正清丽,还是不染半点俗尘。

“赤月公子不必介怀,更无需道歉,来西凉山乃是在下主动要求,实在怨不得公子,旦夕祸福也不是人所能定,况且能遇上飓风,还侥幸生还,在下也算是荣幸之至”。容凛虽回答的淡然,但心中却有丝不满和愤怒,不是因为险些丧命,而是燕清的道歉,在他看来,似是后悔了带他一起来西凉山采药,他不禁想,若是和他一起遭遇飓风的是柒凡,他还会不会这么疏离的致歉。

二人休息片刻,暴雨依旧滂沱,他们索性向洞的深处走去,想寻一处比较干燥的地方过夜,不过这个洞却是出乎意料的幽深,曲曲折折,不知通向何处。他们顺着山洞一直走下去,竟然在深处发现似乎有人活动过的痕迹,再走一段,竟看见一具骸骨。

那应该是个死去很久的人了,遗骸的部分已经消融,他靠坐在一个长方形的石器旁,离近了一看,那竟是一具石棺,里边也有一具遗骸,腐坏程度比石棺外那具骸骨更甚,石棺外骸骨的手骨伸进石棺内,现在手骨虽已散开,却依旧可以判断出石棺外那人临死前一直握着石棺里那人的手,头骨偏向棺内,失去眼睛后的两个空洞,多年后依旧执著地望着石棺里那人的脸部,再看不出表情的森森白骨不知道生前是不是含笑的模样。

这是一幅诡异又温馨的画面,但更诡异的是,虽然骸骨腐坏严重却还是能清晰分辨出,这两具遗骸生前——竟都是男子!

燕清看着这两具骸骨,容色平淡,但容凛却如遭雷击,他突然想起暴雨中握在他手中的燕清的手腕,这画面,这画面——

他呆滞地跟着燕清走向洞的更深处,那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似是这里曾有人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床铺被褥在多年后早已看不出花纹颜色,只剩下僵硬蜡黄,杯盘碗碟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有一些衣物,同样看不出颜色,但都是男子款式,还有很多书籍,多为医典名著和游记杂谈。

这里似乎就是一个完整的家了。

燕清走近石桌,那桌上有一张用石砚压住的薄纸,岁月分化,似乎一碰就会变成飞尘,纸上的字用楷体书写,一个个端端正正,笔锋丰厚遒劲,雄浑质朴。那是一封不知写于何时,留于何人的短笺:

“兄台见信时定已看见吾等的骸骨,只是不知已是多少寒暑之后,想必有诸多疑惑猜测,在下怕不能一一作答。兄台能见此信,也算缘分使然,望能耐心看完,再帮在下完成一平生夙愿,吾等泉下有知,定会感念兄台大恩。

在下并非汐妍城人氏,多年之前,在下走访江湖,偶遇一人,与之详谈,竟与在下伯牙子期,隧与其结伴游历。本来只当是知己好友,但不知怎的生出了异样情丝,却不想他对在下也是情根深种,随后感情日深,只想,一生只得此一人常伴身侧也是天大的幸事。彼时我二人皆无婚约在身,又在情浓意蜜之时,虽是禁忌之情,却也想得家人祝福,名正言顺成百年之好。哪知世人能接受男宠娈童却不能容我二人真心相守,家人愤怒,邻里闲话,他对我至情,对家人至孝,终因心中郁结一病不起,最后撒手离去。他最后留有遗言,说永不悔与在下所盟之誓,但愧对父母,望在下能代他赡养家人,以报养育之恩,他定在奈何桥上等候,不见不离。在下心丧若死,守孝三载,还是下山为其完成遗愿,终不负他临终所托。

现在遗愿已了,只想随他而去。只因在下想与他一同入土,隧留他尸身于此,望见信的兄台能在洞外觅一处地方,将吾二人合葬。

在下此生只恋慕他一人,亦愿生生世世永恋慕他一人,等吾归于黄泉,在奈何桥上寻得他,只求可以永不转世投胎,在黄泉地府永世为伴。若非如此,在下定会在来世结草衔环,以报兄台埋骨大恩。

再三叩拜,以谢兄台恩情。

将死之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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