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天不吭声了,他迅速地把自己本来打算做的事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觉得除过和郑轩他们出去,那剩下的时间也是回学校照常练习,那就继续暑假留校?感觉也没什么,留就留吧。他还能在学校附近找个小孩儿带一带挣点零花钱,教上一暑假下学期他演出用的弦的钱就有了。
而且如果是和张佳乐合作那也没什么问题,他们都是一个附中升上来的,张佳乐大他两级,但关系一直不错,更重要的是,研究生每个月都有食堂补助,他还能跟着去偶尔蹭一两顿,也没有损失。
这么一合计他觉得自己还是赚大于赔,他不去了郑轩徐景熙他们一起也没什么问题,自己留校也是好处多多,于是他就应了:“成吧,那我到时候和谁联系?林老师?还是张佳乐?知道大概是个什么曲式吗?”
“我回头跟张佳乐再说一声,那学生的信息我也没带来,到时候你问他。”叶修说着准备往教务处走去送卷子,这就要和黄少天说再见了,结果看黄少天摸了摸口袋,又三两步跑上来,特真诚地说道:“叶老师,我陪你一起把卷子送去吧你看着太阳这么大教务处那么远万一你中暑了呢——”
“你小子又想干嘛。”叶修扫他一眼,一边腾出手来点了支烟,这语气一听就没好事儿。
“我……饭卡里没钱了啊。”黄少天回答道。
蹭了叶修一顿饭黄少天回宿舍去拿琴准备去琴房,虽然已经过了期末考试但是每天下午的例行练习还是不能省的,郑轩和徐景熙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为他们的出行做准备了,宋晓整个人摊在椅子上说他们:“着什么急啊过几天再收不也一样的?”
“哦对了我去不成了,老叶要我去和个作曲系的合作年底那个比赛,得暑假留校排练,你们几个去吧不要太惦记我但是也别走丢了啊注意安全不要伤害别人——”
“你不去了?”郑轩疑惑地盯着他,“最开始不是你说要去突破你的瓶颈期才搞的这么一出吗。”
“不去……哎郑轩你把那堆耳塞拿出来吧黄少不去我们还带什么耳塞。”徐景熙指了指,又问黄少天道,“哪个作曲系的学生这么倒霉要和你合作啊?张新杰?我昨天还碰到他了,他们考试还没考完,不过要是他也行啊,你们上次合作的不挺好的。”
宋晓也继续道:“对啊,上次学院评比结束以后有一次我碰到他,还问他和你合作感觉怎么样来着。”说着宋晓坐直了身子,摆出一副端正的姿态来,学着张新杰的语气,平和而认真地说道:“黄少天技术很出色,所有的细节处理完全能达到我想要表达的效果,和他合作很荣幸。”
“但是……”郑轩和徐景熙很配合地齐声帮他转折了一下。
“他不拉琴的时候,话有些多。”宋晓至今都还记得张新杰当时的神情,这位同学是出了名的严谨又认真,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做没有把握的事,也不轻易乱评价别人,但当时看张新杰的表情,宋晓知道他说的‘有些多’,绝对不止是字面上的那个含义。
“靠靠靠那是在进行艺术上的交流和探讨好吗,不交流不商量怎么能表达出作曲者的创作意图和作品的主旨!”
“可是你们上次合作的曲目不是一组练习曲吗?”
“……”黄少天沉默了一下,咳了两声然后说道,“再见再见!你们慢慢收拾吧我去琴房了要我回来的时候带吃的的话直接发短信啊拜拜!”说着就背着琴盒出门了。
整个学校的器乐声乐考核在上一周基本已经全部结束,又因为是中午的时间,所以琴房楼里没什么人,和几周前每天任何时段都排着长队等琴房的景象相差甚远,上个周黄少天就只是晚起床了不到五分钟,等他带着早餐一路狂奔到楼下的时候,发现队伍都快排到对面宿舍楼去了。
但现在似乎整栋楼都是空的,没有任何练习的声音。他在一楼找管理员刷了卡拿了钥匙,熟门熟路地上楼去了。
这次的房间在正对着楼梯口的位置,他开了门进去,最里面摆着架钢琴,然后角落里放着几个谱架。他随便选了一个,调好高度把谱子搁上去,然后开琴盒,紧琴弓上松香,又把毛巾也垫好,先随手拉空弦试音。他换尼龙的练习弦也是上大学之后的事,以前都是用钢弦练习,耐用便宜而且不容易跑音。后来因为换了更好的琴,也因为慢慢多起来的考核演出还有他个人风格的需要,就换了尼龙弦,声音的确更细腻好听,只是每次跑音跑得委实更厉害了。
虽然这会儿没什么人,但他还是习惯性地摸出了弱音器,他们这栋老的琴房楼是建校时就有的,因为早期校园规划不完全,最早一批的琴房和宿舍食堂都挨得近,从他这里的窗户望出去,隔了一条小道就是一号宿舍楼,每年的大一新生都会被安排进这栋楼里,据说是为了让他们养成每天六点起的好习惯——声乐系特别是美声组的同学以及钢琴系的贡献在这其中功不可没。
相比之下小提琴的杀伤力差太多,但黄少天还是习惯性地把弱音器安上了,他每天的例行练习维持了这么久一直都是一个套路,一个小时的音阶琶音练习,然后练习曲,最后是最近要练习的协奏曲或者别的曲目,不过刚考完试他也没什么需要特殊练习的新曲子,在夏日午后只有他一人的琴房里他最终觉得有点儿困,叶修猜得挺对,他昨天差不多熬了个通宵看完了那本厚的和枕头差不多的音乐史,而拜长时间的记谱练习所赐他的短期记忆力还不错,今天在考场上他觉得自己还答得不错,至少记住的全写上去了。
没睡好又考了一门考试,现在站了一个多小时一直在练规律性很强的音阶,他觉得自己简直闭了眼睛都能机械地重复着再练一个钟头了,不过这样的练习实在事倍功半,他决定拉完这一页就还是回去先睡一觉再说。
长期养成的习惯让他坚持着把正在练的这一段琶音拉完,然后他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琴房的规定是每次使用时间不能超过3个小时,以往他都是准时卡点走,这次倒是提前了不少,不过暑假马上就到了,留校的人不会那么多,到时候琴房也不会像平时那样紧张,他倒不必担心时长不够用的问题。
收拾好了琴盒,把谱架放回原位,习惯性地检查了门窗关好没有,他就准备回去了。下楼梯的时候他听到楼上传来的钢琴的声音,弹得断断续续的,乍一听连个旋律都称不上,他一时听不出是个什么曲子。
他往下走了两步,那琴声还在继续,不过这次弹得更连贯了些,听单音还是刚才那一段旋律,只是这次连了起来,个别地方似乎是做了调整,听起来更连贯,而且经过调整,黄少天觉得这短短一个乐句还挺好听的。
怪不得听不出是什么曲子,这大概是作曲系的学生自己在做谱曲练习?黄少天想着,就站在原地多听了一会儿。演奏者似乎是一边在弹一边在修改,时不时就停了,但因为刚才听到的那一句还挺抓耳朵,黄少天就耐心站在那里等着,平时琴房的隔音都很好,楼上的声音并不会传到下面来,也可能是天气太热,这会儿也没什么人在练习,那人就开了门窗所以声音才能传下来吧。
最后似乎终于是修改的差不多,演奏者从头到尾地弹了一遍。他们这些长期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对一首陌生的乐曲完全具备了分辨小到音符调式大到曲式的能力,虽说术业有专攻,黄少天平时听的练的最多的都是弦乐相关,但这首曲子听起来,大概是个叙事曲?刚才他觉得很动听的那一段出现在呈示部,整首连贯起来听,那句依然很出彩。
但这显然是首游戏的练习之作,仔细听显得整个结构略中规中矩,如果是认真写,不会这么严格地按着格式来。不过之前宋晓不是说作曲系还没考完试呢吗,这人也真是闲啊。黄少天想着,突然有了点想上去看看那是谁他认识不认识的冲动。
因为长期在学校很活跃,加上他也一直在学校乐团的缘故,每个系的他都认得不少。不过其中他最不熟的就要数作曲系,一来平时专业课没有交集,二来乐团的日常排练作曲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参与度,所以其实说起来,他唯一相熟的作曲系的学生,好像就只有张新杰一个。
他还是挺困的,不过这会儿好奇心占了上风,那琴声还在继续,他就这么随着那声音上了一层楼,站在楼梯口他往声音传来的那边看了看,果然靠近走廊尽头有一间教室的门是开着的,随着他走近琴声也越发的清晰起来,他并不知道这首叙事曲的作者想要表达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或者故事,但他听得出来,演奏者弹得非常平和而温柔,每个乐句之间停顿的恰到好处,串连起来像是一声无名的叹息。长长的走廊尽头有一扇窗户,从里面射进来的午后阳光把走廊分成了明暗两边,那间教室被笼在阴影中,竟有些看不真切了。
黄少天有那么一时的恍惚,不知是因为这首不知名的人弹奏的不知名的叙事曲,或者是因为他昨天没休息好,或许也可能是因为那一半明亮一般幽暗的走廊象征着某种模糊的隐喻,他愣了愣神,琴声停止的时候他看了看表,居然离他3个小时的练习上限不到五分钟了。
他也顾不上去看看那位神秘的作曲者长什么样儿是谁了,练习时间超过的话是要被系统直接倒扣时长的,在音乐学院,一个有着充裕的琴房时长的人,才能被当之无愧地称为土豪,当然了,有单独琴房的人永远都是例外。
他背着琴迅速地赶在计时结束前去把钥匙还了,他刷卡走之前看到管理员的电脑上显示的是另外一个学生的计时界面,大概就是那位叙事曲同学?不过离得有些远,他看不清照片和名字,只隐约看得清照片上的人是短发,似乎还挺眉清目秀的。
有机会问问张新杰吧,他这么想着,回宿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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