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文州看了看表,抓住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到了你平时练习的时间了,快去练习吧。还是说你想我帮你把这个糖纸贴在谱架上,让你感受一下大师监督的视线……”
“不了不了好意我心领了!有你看着我就够了就不劳烦他老人家——”说着两个人又一起看向了盒子里其余糖果上的肖像,又没忍住笑了出声。
然后黄少天就开始他每天的日常练习,喻文州也开始看自己的书做笔记整理资料,两个人各干各的,都没有再交谈。
喻文州一向是喜欢写写停停,因此经常后期需要修改的地方也很多。想要以黄少天为蓝本写曲子也不能完全说是临时起意,从他们认识开始,这个人带给他的印象,他的演奏,他的变化,他总是时不时带来的惊喜……对一个人的感觉和共同的回忆不能够一蹴而就,而创作也是如此,他以前从未尝试着创作过这样以一个人为主题的曲目,一是并没有特别想要去关注的人,二是这样的创作方式他也并不熟练。
但黄少天大概是个特例,从老师介绍他来合作的那时候起,他们之间每一次相处所带来的后续走向,都远远超出了他之前所能预料到的。他人缘不错朋友很多,班里社团里有什么事儿大家也经常都会想到他,但是那样的关系大多都只停留在泛泛之交,都没有太过于深入交流的意愿。而甚至在这之前,老师帮他联系好了合作的学生,他也只认为这又会是一个和以往一样,彼此客气地相处直至合作结束的朋友,并没有因此产生太多的期待。
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相处这些时日以来,两个人用黄少天的话来说就是“有事没事就喜欢往一块儿凑”,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他总有种其实和这个人已经认识很久了的错觉。
黄少天无疑是个和他在任何方面都非常谈得来的朋友,有一次两个人开玩笑,黄少天说觉得这次合作认识他感觉特别值,差不多算是这半年来最大的收获,也没等他表态,就继续道:“不过文州你的最大收获可不能和我似的啊,等到年底的时候你肯定要总结说,今年的最大收获是赢得这次的比赛!”
这无疑是个非常美好的祝愿,但喻文州多少有些不置可否。可能在其他人看来这会是一个能够决定他命运的比赛,一旦突围获奖,他就能拿到通往最高级的音乐学府的那一把钥匙,从此以后他能接触到世界上最古老最专业的音乐教育,能得到世界级一流大师的指导,未来他能够写出更多优秀的曲子成为新一代被人瞩目的作曲家……
这些他都听说过,也想过,当然他绝不否认他很热切地有这个想要获奖的意愿,只是他从来没有哪怕一秒钟的时间,认为这一次的比赛就能够决定自己的命运。
这个职业有着独特高雅的美并富有吸引力,但是谁都不能否认这样曲高和寡的美之后掩盖的更多的是残酷,在音乐长久的历史中,就已经有过许许多多不得志的音乐家,用那些一生都不曾被人赏识的音符与旋律,钩织铺垫成了少数被认可的人登上的王座。走上去的这一路也是荆棘遍布,随时都能刺得人鲜血淋漓。而这其中又有很多人,甚至只能在自己百年之后,自己的作品才能得到大众的欣赏,可这些只能成为身后事的荣誉,又怎么能给那些受尽一生苦难的作曲家带去哪怕一星半点的慰藉。
这些道理他在看了那些已故名家的传记之后就不能够再清楚,他一开始就知道他选择的这条路一点儿也不好走,他有天赋,可这世界上有天赋的人实在太多;他很努力,但实际上大多数时候不是努力就能够带来想要的结果。
以前他写过一个老师布置的作业,命题选自于一位美国诗人的作品《TheRoadNotTaken》,当时交上去的作业里,大多数都是采用了柔版或者慢板,同时利用小提琴高音部的音色来表现对于没能走的那条路的惋惜与悔恨。但是他那时候,却写了一首大提琴的独奏曲,旨在用更为低沉有力的声音,表现做出另辟蹊径的选择之后,就此一往无前,绝对不后悔的心境。
可那次的作业全班都只被判了个合格,后期的作业点评里他的作业被单独拎出来说,并不是从相反的方向去写就是有创新,就算另辟蹊径,实际上这次的题目并不是要他们去写选了什么而后悔或者不后悔,而是要他们去体会,往往最能让人疯狂与郁结的,恰恰是选择本身。
他选择了要成为一名作曲家,他选择了参加这次比赛,也因此选择了与黄少天合作,并因此决定了要写一首以他为蓝本的曲子,这些都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与决定,可能如果之前的某一个环节他做出了别的选择,今天他们都不会这样在一起练习为了一个目标而奋斗……但这些再怎么重要,却依旧无外乎只是他这一生已有的和将有的无数选择中的一个,如果将来他努力了却没能够如愿,他想自己大概会觉得遗憾,但是却不会觉得后悔。
黄少天说的并不完全对,他最大的收获或许真的和他一样。在这过程中遇到了比那个尚未能窥探的结果更值得惊喜的存在。毕竟这条路上走下来随时都有可能放弃的人委实太多,他知道自己不会,也知道黄少天一定也不会。又或许从某个角度来讲,这一首曲子他要写的是黄少天,但其实在某些方面,他也想要写的也是他自己。
他从未遇到过的,与自己合拍至此的朋友。他并不是一个喜欢空想的人,他习惯于脚踏实地地走好每一步再往前看。但是在这一点上他却会觉得异常的期待,期待着未来的黄少天究竟会成为一个怎样的演奏家,而未来的自己,又会创作出一些什么样的作品。
可能也就像黄少天后来补充的那句话,“不过其实就算没拿到一等奖也不要紧,一个比赛而已,我觉得你这么优秀,即使没有这个比赛的加成去申请读那个学校也一定是会被录取的。又或者你也没有被录取,但是又不是只有去那里上学你才能成为好的作曲家,路有那么多条,不一定偏偏要选这一种。”
那时候他们正坐在琴房楼的台阶上一起啃苹果,琴房里不能吃东西必须拿到外面来吃,虽然是假期没有人查,但是习惯养成了也就不那么好改。两个人并肩坐着,下午的太阳光从楼道的窗子里照进来,映得人身上一片暖意,喻文州很承他的情,配合地应了一声,然后黄少天又说:“但是我一点儿也不怀疑你将来肯定能成为一个特别了不起的作曲家的可能性!喻大师到时候成名了出版曲谱,记得留一份签名版给我啊一定要记得啊等我到时候裱起来挂在镜框里……”
喻文州又配合地点点头,看了一眼楼梯上被他俩放在那儿垫着剩下俩苹果的本子,说道:“其实我早就给你签过了,这不就在这儿呢吗?”然后指了指那个有他的涂鸦的黄少天的本子,黄少天看了一眼也笑起来,刚刚还说要裱起来,现在就拿着当垫板,诚意呢?
虽然都是些小事,但时不时地回想起来,却全部都是能让人记得很久,想起来也会觉得愉快的片段。
他抬眼看了看黄少天,这会儿他没在拉琴,拿了支铅笔在谱子上勾勾画画的应该是在标自己习惯的指法与运弓符号,琴和弓子都抱在左手,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皱着眉咬着嘴唇,似乎对这一段有些纠结,神情是平时不练琴时绝对不多见的严肃和认真。
随即他收回视线又低下头去写笔记,而黄少天却像是才感受到他的视线一样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看到他低头认真地写东西的侧面,整个人被笼在窗外照进来的那点儿阳光里,轮廓显得柔和而温吞,他兀自笑了一下,又重新去整兑那个不怎么通顺的弓法了。
时间在认真做着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过得很快,快到吃饭的点儿的时候黄少天合上了眼前的曲谱,却还没有把琴收起来。喻文州看他停了下来便也开始整理东西,以为这就要去吃午饭了。黄少天却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自己也拉了张凳子坐到喻文州旁边,喘了口气说:“累死我了站得腿都疼你说这在外面玩一天腿都不累站一早上就难受果然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不能放松啊……再给你拉首曲子,然后我们去吃饭。”
喻文州比了个请的手势,黄少天稍微把琴弓拧得松了些,然后开始演奏。
本来以为他是要给自己显摆一下早上修改过的弓法的练习曲的成果,但没想到黄少天居然拉的是《沉思曲》,这曲子从技巧来说不难,但是想要拉的好听却不简单。
黄少天一直不以这样表达婉转绵长感情的抒情性作品见长,其实很多时候并不是一首越快的曲子越能体现演奏者的水平,快速的曲子要求高精度和速度的左手以及右手运弓的配合,需要高强度的练习,但是一首抒情性的曲子,虽然对左手的速度要求下降,但也因此让音准问题更为凸显,而同时也对右手的持弓能力提出了非常大的考验。
会拉这首曲子,和把这首曲子拉得好听,这两者之间天差地别。
当然黄少天能够把这曲子从头到尾流畅而动听地演奏下来,这对他一点儿难度也没有,喻文州歪着头看着他,黄少天垂着眼帘,看不清他是不是在看着琴弦或者干脆是闭着眼,他并不太明白为什么这时候黄少天要选择拉这首曲子,大白天的,他好好地思考什么呢。
曲子不长,他熟练地换到最后一个泛音的位置,渐慢渐弱的音符在缓慢行进的上行弓里渐渐停止。黄少天放下琴转过来朝他一笑,俯身去拿琴盒准备把琴装起来。
喻文州有点想问你这沉思到底沉思了些什么他刚才完全没听出来,本以为他拉完以后就会自己告诉他,但黄少天这收拾琴的速度看起来也并不像是打算要和他谈什么。于是他们就这么收拾好东西往出走,锁寝室的门的时候黄少天脸上的笑意再也绷不住,他一边拿钥匙一边问喻文州:“想不想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拉这首曲子或者想不想知道刚才我在想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锁好了门,好整以暇地看着喻文州。
看他那表情喻文州像是想到了点儿什么,但他还是挺配合地回答:“想知道啊。”
而果然不出他所料,黄少天得意地眨了眨眼:“哈哈哈你猜啊?”也还没等他回答,又继续道,“或者我们来交换,你告诉我你打算写什么,我也告诉你我刚才在想什么?你看很划算吧?”
又来,喻文州想着,两个人一起往前走,他一边笑着回答:“不划算,因为我不猜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黄少天走在他前面半步的地方,听他这么说瞪大眼睛看着他,喻文州又继续道:“你肯定在想一会中午要去哪个食堂吃什么……”
看到黄少天嘴角抽了抽,他忍住笑继续道:“而且听说今天第三食堂的麻辣香锅也开了,我猜你大概是在想那个吧……”
完全被猜中了的黄少天踢踏着步子往前迈了几大步,哼哼着应了一声:“好吧好吧又是你赢了……不过我刚才真的是很严肃地在思考,魏老大教育我说只要是严肃深沉的思考和纠结,都能够成功地演绎冥想曲。”
他说的理直气壮,完全看不出来这话其实是他瞎诌的。
喻文州笑了起来,他想伸出手去拉他,但黄少天走的比他快一些,他伸出了手却没有碰到,这时候黄少天突然停了步子,转过来问他:“不过那天,你弹的那首吉他曲子,那应该是一首歌对吗?是叫什么名字?当时一直忘记问……那个旋律很好听。”
宿舍的走廊很长,窗户只在走廊的两边尽头处,他们站在走廊的中间,光线很暗。黄少天侧对着他,他身后远处走廊尽头的窗户投射进来些许的光线并不足够照亮整个楼层,但是他的眼睛却依旧很明亮,他转过来看着他,神情认真却又带了点儿刚才那么容易被他猜透了的不甘心,整个人都显得比刚才那副苦思冥想的样子生动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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