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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去辨析自己对黄少天的感情中到底什么占几成,哪些比重最多,哪些最重要。作曲写的是音符谱的是旋律,这些原本就都是对人所有情绪的掌控和表达,而他对于这样的表现方式,原本是熟悉的不能更熟悉,可是到了自己亲身经历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所学甚浅,所知也甚少——可能爱是相守相伴,是尊重与理解,但其实是什么其实对他来说都没所谓——他不在乎,更懒得去分辨。

他只知道对于这个人,他值得得到自己百分百的关注与尊重,值得自己全部的青睐与敬佩,更值得他毫不犹豫地,毫无保留地去爱。

而黄少天想对他说的,想在乐曲中表达的,无非也是这些。

因为挨得太近反而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头顶的灯光让两人之间留着一小片光影交错的罅隙,整个演奏厅安静而空旷,没有回荡不散的旋律,也没有经久不息的掌声,就只有他们两人,呼吸相闻,亲密地挨在一起,分享这一时片刻的宁静。

他曾经以为,独奏的台上永远都那么的空,除了自己和伴奏的钢琴之外,就只有台下黑漆漆的观众人群,而观众却是和他在两个世界的,他那里始终只有他一个。可现在他和喻文州挨得这样近,却觉得世界和空间都变的狭窄起来,那种突如其来的满足和意外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而喻文州想起了他曾经看过一些关于那位黄少天最喜欢的演奏家的一些趣闻和轶事,他放下手,往后稍稍退开一些,嘴边带着些笑,轻声重复道:“他们一直说,我这辈子演奏的时候,总是冷冰冰地板着脸。可他们却还总来听我的演奏会,我不明白他们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很慢,黄少天闻言一愣,他当然知道这一句话来自于哪里,说的是谁,而就在方才,他在决定要给喻文州拉那一首前奏曲的时候,还想起过这句有点儿自嘲意味,却是真的困惑的话,他听到喻文州这时候说起这句话,有点惊讶之余却又是了然地笑了,他摇摇头笑起来,回答道:“我不知道他们想要从那些演奏里得到什么,但我的确是得到了很多东西……”

随后他看向喻文州,反问道:“那么你呢?”

你想从我的演奏里,得到些什么呢?

他这反问也是在喻文州意料之中,喻文州摸索着扣住他左手手指,长年累月的练习让他指腹上始终带着一层薄茧,摸上去有些粗糙,他摩挲着那些像是勋章和证明一样的薄茧,回答道:“我啊,我想要从你那里得到的……”

收紧了手指,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喻文州眨了眨眼睛,说:“和你想要传达给我的,都是同一种。”

对面的人眼睛很亮,听到他的回答笑了起来,随即点头肯定道:“对啊,没错儿。就是同一种。”

“是爱嘛。”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却又非常直白地帮他把话补完,他想要把他所有的,能表达的能倾吐的爱,都通过自己的演奏传递给他,尽管可能他表现出来的远远不及他心中所想的万分之一,可还是要做这个努力与尝试,他听过那么多作品,演绎过那么多别人的旋律和故事,都是别人的感情,别人的回忆,可只有这一次,他是为了自己——把自己的感情通过自己的演奏传递给他爱的人——再没有比这更简单的理由了。

好像所有的不明晰都就此尘埃落定,关于演奏,关于感情,再也没有什么不能确定的困惑,水到渠成,前路就此延绵展开,又是一段新的旅途。

而这时候喻文州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说道:“应该是催我们快点过去的吧……”

黄少天忍不住“啧”了一声:“这些人!真是会把握时机破坏气氛啊!”

喻文州好整以暇地抬眼看他:“哦?破坏什么气氛了?”

他原本扣得齐整的衬衫现在开了上面的两颗扣子,方才在台上打得规整的领结也被他扯松了开来,整个人显得没那么文质彬彬,加上他这个有些玩味的笑,便很不多见地多出了些玩世不恭的味道来,黄少天心里迅速一合计,飞快地答道:“当然是破坏了我们探讨学术问题的气氛——你看我们刚才不是聊音乐聊得很投入吗?可他们现在却要叫我们去聚餐,唉,演出完就聚餐这简直是学校的陋习,演出完了就应该好好反思可以进步的地方和出现的失误——”

他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打量着喻文州,寻思着怎么偷袭会比较顺手又容易成功,一边还想着等下一定得赶快把喻文州那个手机给它摁静音了,简直不能更烦更毁气氛,最后视线还是停在了他的衬衫领口,他想起来不久之前他去考试的时候,还是喻文州在教学楼下面帮他把领带打好的——那时候明明也没有过去很久,现在想起来,却总觉得隔了很多部马勒——当然他并不是不喜欢马勒,只是觉得每当听马勒的时候,时间总会变得漫长。

他这顾左右而言他的回答和眼神自然也是被喻文州看在眼里,喻文州倒是挺配合地把手机直接按了静音,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黄少天一把握住了手臂,他一愣手机就直接掉了下去,黄少天也被这响动惊了一下,本能地想要弯腰去捡,但又有点儿不确定,而喻文州却同时也拉了他一把,手机就干脆利落地掉到了地上,而他俩也因为互相拉扯着齐齐往后倒退了几步,结果这一退就踩到了舞台后面的幕布,又长又沉的天鹅绒幕布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被他俩这么一撞又一踩,很配合地扑簌簌地落下一把灰来。

“哎哟我靠这多久没清理过了啊?谁负责的这个演奏厅的清洁工作写信去校长信箱投诉啊——阿,阿嚏!”黄少天一边揉着迷了灰的眼睛一边打了个喷嚏,喻文州抬手把眼前的灰尘拂开,看着脸都皱成一团的黄少天,又联想了一下他刚才那一系列八成是自作自受的连锁反应,很不厚道地笑了出声。

果然黄少天立刻看了过来,咳了两声正色道:“你笑什么!”

“错了错了,我不该笑。”喻文州摆摆手,嘴边笑意却是藏不住,他记得现在台上亮着的那盏灯的开关就在这附近,果然手往后一探就摸到了,他也没犹豫,直接就把最后的这一盏灯,唯一的光源给关了。

一下子黑了下来让两个人的视线都不能马上适应,可毕竟灯是喻文州关的,他多少有点准备,黄少天有些纳闷地问他:“你关灯干嘛?黑灯瞎火的,你看得清吗——哦我懂了,好啊喻文州——”

“你不是说想要好一点的气氛?我觉得现在气氛就不错……”喻文州笑着在黑暗里去拉他的手,听到黄少天哼哼了一声,又说,“而且你不觉得关了灯,你想偷袭我也比较容易下手?”

“你都说出来了我还偷袭个鬼啊……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看那边的走廊还挂着海顿的画像呢,面对祖师爷你都不觉得于心有愧吗喻文州!”被拆穿的黄少天不甘心地开始扯胡话,而喻文州压根没理他到底拉来的是谁做挡箭牌,墙上挂着谁都没事儿,就算是祖师爷那也不能挡着人谈恋爱啊?

他笑了起来,也不再搭腔,拉住他的手臂把人拉得更近,直接吻了上去。

黑暗中他们拥紧彼此,不远处的钢琴和小提琴的琴盒都仅仅只有一个模糊的暗色轮廓,再远一些的台下座位更是漆黑一片再也看不清楚,黄少天收紧了手臂,他想,他大概是不会知道别人来听他的演奏,是想听到些什么,又得到些什么,可是他知道,喻文州能从那里面得到爱,听出爱,那就已经足够了。

闭上眼睛,世界一片黑暗,却也因此而显得温柔。

第18章Amorosamente温柔的,亲爱的

都说雪化了之后是春天,那么相对的,放假了之后自然是开学。只不过这个临毕业之前的寒假因为即使开了学之后也没多少课的缘故,比往年多出了些许空闲时日来。但可惜黄少天向来是个闲不住的,也正因为他的闲不住,所以这次的假期于他而言,就仍旧像是“正襟危坐听马勒”的相反面,弹指一挥间,刷刷几下子就过完了。

然而过得快是过得快,他却在这匆忙溜走的时日中做了不少事情。

寒假期间魏琛见他原本没什么事儿做,就甩给他一个小孩儿让他帮忙带几节课,于是未来的大师,弦乐系明天的希望,黄少天同学在逃脱了学校乐团年末排练的魔爪之后,也还是没能幸免地将大把的时间挥洒在了校园里。琴房公休期间例行关闭,整个学校只开了一小部分课室来作为日常使用,而有的课室甚至没有钢琴——但其实有没有钢琴对他来说没什么差别,反正他也不会弹,甚至连最基本的校音他也用不上它。

但那短短几节课的时间对黄少天来说简直是多年前的噩梦重现,他好不容易自己熬过了那个拉什么都像在杀鸡,停下来之后脑子里还是“杀鸡复杀鸡”的阶段,而现在时隔多年情景重现,只是他从那个制造噪音的人变成了噪音首当其冲的受害者,这身份的转换并没有给他带来一点儿为人师的喜悦,他听着那不管是谁拉都大同小异的刺耳空弦声的时候,深沉地思考了一下魏琛此举动的深层用意,终于在霍曼教材翻过第二面的时候想出了答案——恐怕没什么教育他忆苦思甜的深意,大约只是他这个劳动力使唤起来比较方便且顺手。

这么想着他摇了摇头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是一派的正经和严肃,他坐在凳子上,拿着自己的弓子效仿魏琛当年的举动去戳了戳谱架上的谱子,声音端得四平八稳的:“琴头抬高,右肩下沉,大臂别抬那么高,你举着不累啊我看着都累。”

他说这话的时候十分的一本正经,眉梢眼角那一点儿不自觉沉淀下来的平静,让他简直真的看上去像一个稳重又成熟的老师,完全不像是被拉来凑数的。

当然这一切黄少天自己是毫无自觉,喻文州拉了把凳子坐在窗户边靠暖气的位置,饶有兴致地看着正在上课的黄少天笑了起来。

他是卡着时间来等黄少天下课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时间往后推迟了些,于是他就只好先坐在旁边等了等,而事实证明他这一时半会儿的等待物超所值,这样黄少天可是平时几乎见不到的。

那个严肃又认真的样子,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犯过这些小毛病小错误似的。喻文州想着笑意又深了些,临放假离校前他还在楼道里遇到了个以前上过的弦乐系选修课老师,互相寒暄了几句,老师知道他是和黄少天合作了一个比赛项目,回忆道:“啊,黄少天,我记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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