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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皱了皱鼻子,解释道:“除了那个上课学过的乐曲背景以外,我还想了点别的。”

“是什么呢?”

“一个我很熟悉的地方最近拆迁了,看着那里被拆掉,我觉得就像是失去了一段很重要的回忆,那个地方也不能再回去了,想到这里我就有点更能理解曲子里那种感情了。”

这样质朴又实诚的回答和确实足够出色的演奏,让他在那次的考试里得到了非常高的分数,考核的老师只当他这是少年心性,却不知道,那短短的几句话里,几乎涵盖了一个人将近十年的记忆。

那些尘土和瓦砾不仅仅是钢筋水泥的残骸,那是有着他从小到大最珍贵回忆的地方。

而那时候的他其实并不怎么能理解萨拉萨蒂对于一个陌生吉普赛小孩儿产生的同情或者什么别的情怀,他只知道吉普赛人到处游走没有故乡,而他正亲眼看着自己从小到大最熟悉的一个地方化为尘土灰烬,他觉得,人活着那么多的情绪,其实要说难受,也无非就是那么几种吧。

带着点儿他自己都没搞懂的情绪练着这首曲子,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很没品味地觉得,开篇那气势恢宏的一大段高音换把的长连音,像是推土机大喇喇地开过的声音。

就这么气势恢宏地,毫不留情地,轰隆隆地碾过了他的记忆。

记忆固然美好,但人总是要往前走。哪怕十几岁的少年人可能并不懂这其中真意,但难过纵然难过,生活也会继续给他带来喜悦与挫折。他认识了许多新的同学,尽管他们不同专业,但是对于某些擅长在各个领域折磨人的作曲家却有着不约而同的又爱又恨。学中提琴的宋晓平时看着不显山露水,到了考试的时候却总是意外最淡定,发挥最好的那一个;每天都看着没什么干劲的郑轩,却总是要拖着最沉的大提琴琴盒,他最关心的事情不是老师布置了什么作业,而是他的琴盒滚轮状态如何……

他们一起去学校的琴房里杀时间,可一群搞弦乐的折腾来折腾去也只能凑个弦乐几重奏,连个钢琴伴奏都没有。而他们一群人的钢琴水平基本均衡在了《小星星》的水平线上,黄少天这时候会很自豪地冒出一句:“啊,我还会弹一首!贝多芬的!叫《土拔鼠》,你们要不要听?”

他像模像样地坐在琴凳上摆好姿势开始叮叮哐哐地按着琴键,这曲子就像是它的名字一样简单又活泼,大家听了之后都大笑起来,那笑声从大开着的玻璃窗中传出去很远,那一刻黄少天想起自己当初也是在魏琛家里听到这首曲子,不自觉地就笑起来。

魏琛家的客厅有一架钢琴,但实际上他本人的钢琴水平并不怎么样,钢琴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弹点简单的伴奏和校音,那时候黄少天还是个一练琴就很容易喊累的臭小子,他一直说:“魏老大,我们家隔壁弹钢琴的那个小孩儿我可羡慕他了你看我们每天都是练三个小时可是我只能站着他就能坐着而且你说为什么刚开始弹钢琴就不杀鸡呢?只是听起来咣咣咣的有点吵,可是我家楼底下的大妈说,他弹的比我拉的要不那么烦人一点……魏老大你教我弹钢琴吧!”

迫于无奈魏琛勉强分了半边琴凳出来给他——那时候他甚至连踏板都踩不到,而魏琛居然就用他那点儿半吊子的钢琴水平教了黄少天几首曲子,而后来的时间和钢琴系的选修课老师都能够证明,那几首儿歌似的曲子,几乎就是黄少天在钢琴上所能达到的最高的造诣了。

但这不妨碍当时的他把自己的老师看做全知全能的象征,他能嘴里咬着根没点着的香烟给自己示范那么复杂的音阶,还能随手就用签字笔给那么复杂的乐谱标上最简单也是最合适的指法与弓法,也能用那双虽然看起来不怎么细致却非常有力的大手教自己弹钢琴——当然如果他不会拿那根可恶的指挥棒敲他的头就更好了……

后来长大之后,黄少天知道,人成长的过程中,可能会需要一个灯塔一样的人作为他的指引,他会模仿他,会想要追上他,想要成为与他一样甚至更优秀的存在。那时候他想,他或许是把魏琛当做了自己的灯塔,但是他却不知道,如果有一天,那灯塔不能再亮起来,不能再为海上的人指引方向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就像魏琛当时说,我不能再继续教你,也教不了你的时候,他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黄少天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心里难受,他不想承认这个现实,哪怕他现在的技术真的已经非常好,哪怕他现在已经有了全国最好的专业老师之一来指导他,他仍然觉得,魏琛那句话是错的。

他说的不对,一点儿都不对。

魏琛教会他那么多的东西,不仅仅是怎么拉琴,怎么听音乐,他教会他对于音乐的理解,对所爱事物的尊重,可现在他却说他没什么可教给自己的了,这让他觉得非常郁闷。

但是他并不清楚,自己是因为没有办法接受魏琛不再是自己的老师这一点而郁结,还是因为他好像要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而魏琛却不能够继续带着他一起往前走而难过。

但值得庆幸的是,在那个年纪的喜悦和郁结,也都是鲜明却又短暂的,那些对于过去的不舍慢慢地被时间冲刷开去,等到他开始认真备考音乐学院的时候,从前魏琛住的那个小区也已经重新建起了高档的小区,那里有着高耸密集的楼盘,好看又整齐的小区绿化,就像这个城市里无数其他小区一模一样。放学的时候他依然会从那里路过,也许是时间久了次数多了,习惯成了自然,他看着那熟悉的地段却陌生的环境,却不会再觉得难受了。

只是有一个周末的晚上,他趁着小区里还没有正式开始入住住户,背着琴找到了魏琛家当年的那个位置,那里现在仍然是那一排楼房的最后一个单元,却不再是开放式的楼道,他站在楼下抬头向上看去,几乎都看不到楼顶,他想,住在这里,肯定看不到下午那么好看的夕阳。

他真情实感地挺替这里未来的住户感到惋惜,于是就地打开琴盒,像模像样地站在原地拉了首《二泉映月》,然后赶在小区保安发现他之前潇洒地骑着车子走掉,夜晚的风徐徐吹来,他越骑越快,渐渐就把这一排崭新的楼盘远远甩在了身后。

那一年的专业考试依然是安排在年末,不同专业的考试时间不同,郑轩和宋晓都比他先开始考试,他的专业考试日期是在最后一轮。

而那个年末也是魏琛非常忙的一段时间,在黄少天考试的前一天,他从外地打了电话来,却没怎么提考试的事儿,在黄少天第五次提醒他出差回来要记得给自己带当地的特产之后,魏琛说了一句:“小子,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第一次听海菲茨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

那时候黄少天正在学校的操场上坐着,冬天的操场上没什么人,而且又是考试时期,出来活动的人就更少,他坐在铁质的看台上,望着跑道上早就磨得不清楚的白色压线,手边放着他的琴盒和明天考试要用到的资料,他回答道:“我记得啊,当然记得。魏老大你说我将来肯定能成为和海菲茨一样伟大的提琴家,然后哗啦啦地给我又布置了一堆作业,当然了那一周回去之后我好像听CD的时间比练习的时间多很多,最后那些练习曲一个也没练好,第二堂课去好像被揍了是吧,你当时揍我了吧!”

说起这回事儿黄少天还来劲了:“我还一直没问你那个指挥棒你从哪儿弄来的啊,你说你又不会指挥,看个总谱你都嫌累,拿着那个难道就是为了方便敲我的头吗?我上次碰到师姐,她说你上课的时候从来不敲她,魏老大你这可太不够意思了啊……”

电话那头魏琛深沉酝酿的一句:“只要你想,你就行。”的昨日重现的台词,被黄少天这一连串的打岔惹得再也说不出口,但他又不甘心什么也不说,于是总算在黄少天说完了之后插了一句:“你明天好好表现,就当自个儿是你偶像海大爷,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再怎么着你也是我的学生,可别给老子……咳,别给老夫丢人!”

黄少天哈哈一笑,只说好好好,随后又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操场上没有开灯,天色早就暗了下来,冬季的夜晚没多少星星,操场上那么宽阔的天空也看不见几颗,就那么孤零零地眨巴着眼,看着怪可怜的。

他想,魏琛刚才其实说得又对,又不对,他的确是他的学生,这一辈子他都会是魏琛的学生,可是要说偶像,要说他曾经最开始最敬佩,最想成为的人,那可不是海菲茨啊。

他抬头看着天,心里却觉得非常平静。

兴许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变得不再会因为考试或者演出这样的事情紧张,仿佛越大的场面,他就越能够冷静下来,他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不是正常,但是每次只要提琴在身边,能紧紧握在手里的时候,他就会觉得踏实,好像前面的路不管是荆棘是荒野,只要他手里拿着琴,他就不是孤身一人。

那个夜晚他心里翻涌着许许多多的感触和想说的话,可是偌大的操场却空无一人,同学和朋友都在准备各自的考试,他不会去打扰他们,于是就一个人坐在这里,等那些心绪平息下去。找不到人说话也不觉得孤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在平时的吵闹和嘈杂过后,学会享受一个人的时间,那时候他又想起了魏琛以前的话,他说,这琴就是你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你要好好对它——当然他当时还表达了一下对他将来找不到对象的担心,而现在的黄少天却撇撇嘴,不以为然地扮了个鬼脸。

他早已不是当时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哪怕现在的他仍然无法说出成长到底是什么,它是如何发生,如何改变一个人,如何让一个人由幼稚到成熟,如何让一个人从迷茫变得有担当,但是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不会再在原地徘徊,再怀念过去担心未来——他的未来全都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只要一握紧手掌,就能紧紧抓住,绝对不放开。

但他仍然喜欢偶尔想想未来,想想自己考入音乐学院之后的生活,他会遇到或风趣或无聊的教授,会和什么样的人成为新朋友,能不能在专业的道路上继续走远,走多远,学校的琴房里是不是也像他们附中这样,每一间都有那些折磨死人的音乐家的照片画像,他寻思着会不会有海菲茨的——感觉可能性不是很大,不过没有也没关系,当年魏琛搬家的时候,他把那张海菲茨的那幅照片送给自己了。

和那副巨大的照片一起交给他的,还有魏琛的一个笔记本,里面从他上的第一节课开始,零零碎碎地写着一些像是教案一样的东西,哪一年的哪个月哪一天,他开始学习第几把位有什么手型上的问题,下一次课要记得纠正;哪一次他偷了懒曲子练的不够熟需要回去重练,下回得记得狠狠批评;哪一次的小型演出,魏琛提前给他选好的备选曲目,后面还附带着批注写着哪一首更适合他的风格;哪一回的考试,他得了多少分,问题出在哪儿,要怎么改正……这些事无巨细的事情,大多数因为时间的原因,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他看着魏琛那着实称不上好看的笔迹,和因为时间久远而显得有些泛黄发旧的笔记本,却觉得异常的安心。

魏琛当时带着很多学生,写这个可能也是为了更尽职尽责地教导他,那些笔记时间并不连贯,有的中间甚至能岔开半年之久,但是一整本的看下来,他就像是坐在魏琛那个位置,注视着当初开始学琴的自己,时间回放步履变慢,所有的过去哪怕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却有一个一直在注视着他,关心着他的人,帮他一点一点的,全部都记着。

他不知道他的那些师兄师姐们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一个本子,但是在当时,在他那还没经历过什么大变故大风浪的人生里,这个本子却像是一首温柔至极的摇篮曲,把他因为换老师而带来的焦躁与不安,一一都抚平了。

他想,按着他魏老大那向来大刀阔斧大开大合的行事习惯,临别送他这么个本子其实有些不符合他的风格,可是等他在本子的后面发现了晚上要看的电视节目和足球比赛在几点几台开播,还零零碎碎地沾了些烟灰和菜汤的痕迹的时候,哭笑不得的同时却觉得有点儿释然,不管原因是哪一种,他都觉得异常珍视,并甘之若饴。

但话虽这么说,等到他去问魏琛,得到的答复是,搬家东西太多拿不完就顺手给了你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去他新家门口拉上几天的锯来权当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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