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家里已经像模像样的打扮起来,佣人也四下忙碌,为着重要的年会作准备——兰家每年都会在这时候邀请组织里重要的干部、有重大利益往来的关系人或是亲近的人吃年饭,譬如张大先生那样身份的人。一来表示亲密,二来表示重视——这又是一项大工程,年饭菜色、客人名单、座次安排、客人带来的护卫、保镖的安置,送礼以及安全防卫工作....繁琐而复杂,虽是一个多月前就安排妥当,但是临场还有很多细节要跟进,还有很多突发事故要处理,例如那忽然蹦出来的日本客人。兰成杰是不管这类事的,兰英豪更别提了,他还带着一帮手下在外面满世界的搜寻洪四顺带铲草除根消灭他一些残余,忙乱的年关,加上本市刚发生了一起特大抢劫案,城市的防卫戒备特别加强,他那帮手下,浩浩荡荡、不知死活的拖枪带刀,四处乱蹿,结果有好几个撞到枪口上给人请去警察局喝咖啡谈心了,兰容止都懒得说了,一头猪不能指望他多有脑袋,洪四的事,怕也早传开了,今晚的客人怕对兰家会诸多顾忌戒备,搞不好,还会发生些什么事也说不定,那么多事要处理,那么多事要忙,可是,兰容止就是不想动。她丝毫没有过年的心思和心情,她不想将缘由归咎在胭脂身上,可是,胭脂对她的态度的确大大的困扰了她!
兰容止倒在床上,人恹恹倦倦的,不知道是不是吹了点海风的关系,好像有些感冒了,她也不在意,更没叫医生,只是吩咐了锦葵除了有重要的紧急的事,轻易不要打扰她,她暂时不想见任何人,所以当兰英豪在外面刮不到洪四踪迹,宴会又快要开始了,他只得回来,想趁着宴会开始前和兰容止商量商量下一步计划时,被保镖客客气气的拦住并告知大小姐暂时不见任何人,兰英豪差点没气得吐血,这女人是存心要他连饭也吃不下?可是没兰容止开口,他也进不去——兰容止向来是不准他踏入自己房间的,兰成杰也轻易不能进。兰容止说不见人,他再生气也没用,可兰英豪到底气不过的,怒火之下,不由得伸脚狠狠的踹了几脚门板,却差点没把脚趾给蹙了,防卫系统发出警报,警备用红外线瞄准了他,若是兰容止在里面按了什么按钮,他非得成炮灰。
兰英豪抱脚惨叫,他都忘了,这门板只是表层看起来像脆弱的木头,里面的可是超强复合型钛合金钢材,除非拿强力炸弹炸,否则还真打不开——兰英豪不止一次的说以后要炸了兰容止的“破烂房子”,现今气在头上,又骂骂咧咧的嚷开了去,只是气归气骂归骂,不管兰英豪咬牙切齿赌咒了多少回,兰容止那房子还是密实如铁桶,牢不可破,兰英豪炸不了也没那个胆子。兰英豪有时候也不得不感叹,这女人太爱命太聪明太厉害了!她做的、想的有些是他根本连想都想不到的,兰英豪常常半感叹半唾弃的骂道,他妈的,世界上最恶毒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女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兰容止——他虽然是兰成杰唯一对外承认的亲生子、继承人,可他也有自知之明,他是万万比不过兰容止在父亲心目中地位的,他吃了她太多苦头了,他对她不止有咬牙切齿的恨,还有打心底发出的怕和畏!
兰成杰经过。他刚从香港赶回了。年饭后,他还得赶回去,明早一早,他还得和一帮要人到大佛寺赶上新年第一柱香。他见兰英豪闹得不像样,只以为两兄妹又起了什么摩擦,兰英豪在发脾气,便喝令他,兰英豪没想到父亲会忽然出现,露出了讪讪的神色,叫了声爸,兰成杰打鼻孔里应了声,又沉着脸问,“又闹什么了?这么大个人,还像小孩子一样脾气,成何体统?待会客人就要到了,给人瞧见,你说像什么样子?”
“不是,爸,你听我说,是兰容止....她....”
“容容又怎么了?”
“火烧眉毛的,我要找她,她还躲起来,你说气人不气人!”兰英豪愤怒。
兰成杰沉着的扫视了一眼四周,微微闭眸,语气有些深长,“我知道你急些什么,容容也知道,她不是跟你说了,这事叫你别操心,她自有办法?她没有把握,是不会说那样的话,你就耐着性子等等,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兰英豪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兰成杰招了招手,示意他和自己一起走,两父子并排走着,兰成杰语重心长的说,“阿豪,你是做大事的人,有魄力有担当,可是缺乏智谋,这点,你是比不上你妹妹!你妹妹聪明过人,以后是可以帮你的人,我是疼她多于你,你是男子汉,不要在这种小问题上斤斤计较,做男人,本来就该保护好女人,这段时间,你别老是在外面疯跑,你要好好保护她——”兰成杰起初语气还是温和的,到了末句,语气忽然阴寒起来,“若是她出了半点问题,我宰了你,知道吗?”
兰英豪心说我知道我不如她,你用得着老提起吗?心里讪讪的,颇不以为然,忽地听得兰成杰不带一些暖意寒气逼人的说话,不由得心神一凛,连忙道,“是,我知道!”
兰成杰语气缓和起来,缓缓点了点头,“知道就好,你妈死得早,我们家....就她这么一个女人了,本来就不易,你当哥哥的,得让着她!”
兰英豪心想,不是还有一个女人吗?她还没死呢!可没敢说出口,他父亲的正妻,据说是一位名门千金大小姐,他父亲好不容易弄到手的,所以十分疼惜——从他对兰容止的态度就可见一斑了——不过据说那位千金大小姐并不喜欢他的丈夫,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那大小姐就离开兰家不知所踪了,兰英豪小时候也见过她一次二次,只记得是个漂亮冷漠眼神冰雪一样的女人——跟那个他恨得咬牙的死女人一样!兰英豪表示知道了,兰成杰又看了他一眼,说客人也快到了,你去换套新衫,待会跟我去见客人,容容....她今天奔波劳碌担惊受怕的也累了,让她多休息一会吧!别去烦她。
兰英豪点头称是。两父子说着话并排着走了一段路,各自回房收拾整理。
另一边——
兰容止自然知道兰英豪在门外,可移动视屏上显出他气急败坏怒气冲冲的恶模恶样,兰容止面无表情的关掉了,眼不见为净,她没心情理睬他。兰容止坐了起来,那种不适的感觉更浓了些,脱掉了衣服,换上了浴袍,她准备去沐浴更衣出席宴会。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兰容止不悦,不是吩咐过不要打扰她的吗?
兰容止还是勉强自己去接电话了。“什么事?”
张峰沉稳的声音传来,“胭脂小姐回来了,你要见她吗?”
兰容止一愣,不确定的再问了一遍,“什么?”
“胭脂小姐回来了。在门外....”
兰容止“咔”的按下了话筒,跑去开门,胭脂果然站在门外,头上还包着那碍眼的一圈纱布,低着头,很不知所措的模样,兰容止心里是喜悦的,有种失而复得的意外惊喜感,她虽然不知道胭脂心里怎么个想法,可人毕竟回来了不是吗?她笑了笑,迈步上前,用着一种俯视的姿态看着胭脂,胭脂在她目光下,头更低了些,一路上建设的心理防线一下子崩塌,只剩下了满心满眼的慌乱和不知所措,她想了很多见了面要跟兰容止说什么怎么解释要跟兰容止她走了又回来甚至反复犹豫要不要干脆还是别回去待在学校好了,可是她心里实在是不想见到秋艳的,想到秋艳,她脑海情不自禁的就会浮现她和那个男人光裸着身子在床上交_欢的情形,那冲击力太大了,胭脂一时实在难以接受,所以她不愿意或者说怕见到秋艳,这种不情愿,远远的超过了对兰容止的不情愿,所以张峰问她要留在学校还是回兰容止身边时,她挣扎良久,最终觉得还是回兰容止身边好一点,尽管这种决定在回来的路上被无数次的反复、犹豫,甚至试图放弃,可是最终回到了这里,真站在兰容止跟前,才发现,那些想好的说话,其实一句也说不出口,她唯一能做的好像就只有沉默和顺从。
兰容止轻声的说,“既然回来了,就别站在外头了,进来吧!”转身往里走,胭脂便跟着。
“回来什么东西也没吃就走了,有没有饿着了?你坐着,我让人带些吃的进来。”
兰容止拿起电话吩咐厨房送些点心和热饮进来,她没问胭脂怎么忽然又回来,反而照顾周到,胭脂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她问了还好,偏偏她什么也没问,胭脂忍不住开口,声音细若蚊孳,“你不问我为什么又回来了吗?”
“你想我问吗?”兰容止温柔的微笑着看着她,“如果你想我问,那我就问。”
胭脂没说话了。事实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兰容止解释自己去而复返的事,她答应过秋艳不说出她和她男朋友的事的。如果她撒谎,编造一个胡乱的借口,兰容止那么聪明,肯定会识破的。兰容止不问,她只是心理上过不去,可是不是真想她问的——
兰容止又笑了笑,“我倒是愿意想成:你想我,所以又回来了。”
说者有意,听着有心,胭脂又红了脸,她的确是想,从还没离开到又回来,除了被惊吓傻了那会儿,没一刻停止,一直一直的想!
“兰容止....我....”
兰容止为这个称呼扬起了眉峰。
“我....”
兰容止很淡定,“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你说吧,我不会生气的。”
胭脂鼓起勇气,然而这股勇气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剩得差不多了,结巴了半天,也问不出口最想知道的问题,兰容止不急不缓,只是神色安静柔和的看着她,胭脂越发难以启齿,这样的兰容止太温柔了,教人无从开口,就算问,只怕也得不到答案,可是不问清楚,疑惑就一直塞在心口,堵得她发慌发闷!
沉默。
佣人送来了糕点和温暖的热可可。
兰容止看了胭脂一眼,“先吃点东西,再慢慢说。不想说了也没关系。人回来了就好。大过年的,果然就该热热闹闹,你不在,我总嫌冷清。”兰容止把热可可放到她手里,胭脂捧着,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子传到了手心,胭脂不知怎的,要说的话,忽地就吐了出来,好像它自己蹦出来的,与她无关,“兰容止,我死掉了,真的没关系吗?”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住了,怎么忽然就这么容易的问出来了?
兰容止愕然。忽地想起电话里自己对巴黑兔子她们说的话,既然是开了扬声器,她听到了自己说的话也不意外,她坐到了她身边,“我是那样说了,可是,你没听到后半句么?”
胭脂的眼神灰了灰,又疑惑的看着兰容止。
“我说了,如果你死了,我就把她们挫骨扬灰。”
胭脂低着头,兰容止怕她把脸埋到热可可里了,便伸手把杯子先拿开了。
“可是,我死了,跟他们死了,对你来说,是一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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