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霍炎一下就炸了。凭什么老子单相思你。
于是第二天他早早从实习的公司逃出来跑到广场去。因为是工作日,广场上的人不多。树荫底下坐着的是李忆,阳光透过树叶照在脸上,斜长的影子。霍炎站在大太阳底下,看得汗流满面。站了许久,心跳声响在耳边,像擂鼓。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对的人。因为他如此美好绚丽,你就明白从前遇到的很多人都是浮云过眼。”
李忆抬起头来,安静的看他。看了半晌,招手。霍炎想自己该淡定,慢慢走过去。越走越快,最后变成了小跑。跑到面前,李忆凝视他的眼睛,轻声说:“你看了一个月了,看什么呢?”
霍炎脑子里轰的一声响,觉得热度从颈子往上升。张口结舌,期期艾艾。李忆垂下眼睛,重新专注于手下的画。霍炎不知道该怎么办,傻乎乎的站在那里。李忆皱眉对着他挥手,他不走。最后李忆也没办法,只好问:“你要干什么?”
霍炎被问得傻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后来他变成常客,每天下班就来广场。坐在不远处,从偷偷摸摸变成光明正大。撑了两个月,李忆终于败下阵来,走过去说:“你到底要怎么着?”
霍炎早想明白了,答案准备好了:“我就是想交个朋友。”他告诉自己慢慢来,慢慢来。他很有自信,觉得最后这个人一定是他的。
两只手握了一下,很快松开。当天晚上霍炎开车带李忆回家,李忆的家是这个城市里著名的贫民区。房子破旧,几欲崩塌。霍炎必须低头才能进去,看见四壁挂满了画。屋子里还躺着一个喝醉了的老头,胡子拉碴。
李忆脸上没有任何尴尬的神情,坦然指着因为醉酒而熟睡的老人说,这是我父亲,也是画画的。
对于生活有偏执的态度和无法认清现实的特性,是可以遗传的。天才大多是疯子。
此后他们两人经常一起出去喝酒,廉价的超市里买来的蓝带。味道寡淡,但霍炎忍了下来。他本也不是为了喝酒,所以干脆将那些酒当作白开水一般往嘴里倒。有一次在江边,李忆真是喝醉了。迷离着一双眼睛,低声跟霍炎说起小时候的事情。母亲不堪潦倒,丢下七岁的他给一个终日活在酒精与幻想之中的父亲。
霍炎舌头发硬,接口说:“有爸的人,总比我无父无母强。”
李忆不信,瞟他一眼:“无父无母,你当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孙悟空?”
说完,安然阖目睡去。霍炎在冷硬的江风中发愣,低下头小心的吻那人的眼睑。睫毛颤抖,扫在嘴唇上。他想把那人摇醒,告诉他自己是私生子。母亲生下他之后,丢在舅父家门口逃之夭夭。至于父亲这种东西,从未出现在他生命里。
他要告诉他,我真心的并不只想做朋友。
酒精迅速发作,让他当场倒在那里。至于后来如何,他全然不清楚。
霍炎二十三岁生日的那天,给李忆打电话。他想要叫李忆出来,陪他过生日。电话永远无法接通,气得他将手机摔在墙壁上。对着四分五裂的手机看了半天,又认命一般叹息着把手机卡抽出来装好,怕李忆真给他打电话。
狐朋狗友一群,把他拉到酒吧去。他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看着群魔乱舞,头痛欲裂。转身想要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偏偏回头看了一眼。无比后悔的一眼。
他看见一个穿着蓝色衬衣的人,在酒吧的角落里接吻。两张侧脸胶着在一起。
霍炎感觉所有的血液都冲进脑子里,野兽一般冲过去将两个人拉开。他狠狠的出拳打那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的面颊,打到手指剧痛。李忆不声不响在旁边站着,脸藏在阴影里。
最后被酒吧的保安揪着领子丢出去,李忆沉默的跟在身后。霍炎抬手堵上自己还流着血的鼻子,在灯红酒绿的大街上转身直面李忆。李忆的眼睛还是黑而亮,安静的看着他。霍炎觉得自己的眼睛要烧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被打的。
他咽不下这口气,恶狠狠的说:“你要卖,不如卖给我。我出的钱不会比他少。”
李忆垂下眼睛,接着轻声笑。笑容出奇灿烂,声音几不可闻:“你还不如他。”
霍炎想打人,打死面前这个人。他想掐着李忆的脖子,直到血管都被掐断。但他什么也没做,转身一言不发的走了。
他从此没有了那个人的消息。很多个晚上他在酒醉中攥着手机,盯着屏幕等着它亮起来。很多时候他下意识的拨号,快播通了才想起自己打错了号码。很多时候他看着身边的女人,情不自禁的去吻她们的眼睑,然后发怔失笑。
日子像流水一般过去了,他很快发觉自己变得麻木。一个从二十岁开始就麻木了的人,每晚都要喝醉才能睡去。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对着镜子不认识自己。
他二十四岁生日的那天,接到一封厚厚的邮件。拆开来看,是一本素描本。每一页上面都画着他,微笑的霍炎。最后一页,写了一句话:来不及为你变成好人。
霍炎想笑,觉得李忆是疯子。他甚至恶意的想,是不是李忆缺钱了。他要把画册直接丢到垃圾桶里去,在垃圾桶上方顿了一下,还是松了手。
后来有一天,他陪着未婚妻去看某画展。据说展出的都是流浪画家的遗作,于是他那个美术系毕业的大小姐非常感兴趣。越是富有的人,对贫穷人的生活越是好奇。美貌而无忧的年轻女子对着一幅幅画指手画脚,品头论足。霍炎有点走神,心不在焉的嗯了几声。他的未婚妻拉着他去看一幅画,如痴如醉的说:“这幅画真美。你去问他们卖不卖?”
画里面是广场喷泉,一个人的背影对着喷泉俯□去,虔诚的许愿。霍炎只有一半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对着那喷泉洗脸的时候,李忆看见了他,以为他是在许愿。
他又想起了当天那个任督二脉的比喻,笑得眼睛都酸了。其实武侠小说里出来的最有名的一句是,不见杨过终身误,一见杨过误终身。
有这么一个人,见了是误,不见也是误。
身边如花美眷还在催促他,他已经听不见。最后画还是没有买成,大小姐一路上都很不高兴。CD里面传出女声,如泣如诉。霍炎素来不喜欢这种类型的歌,今天少见的没有抬手换掉。
那女声唱:“过期杂志上登着,太多早逝青春。路人的嘴里,全是对别人生命的揣测。我就是来不及说一声,我爱你。我就是来不及送你,来不及为你唱首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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