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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有多久,他才看见在底下跪着的卫青。他恍恍惚惚的问自己卫青为什么在这里,随即想起是自己留下了卫青。他对着那人招了招手,看着他慢慢靠近自己,他对着那个影子模模糊糊的说:“仲卿,我四十岁了。”

卫青乍一听这话,怔了一下,接着反驳:“三十九。”

刘彻噗的笑出来,将面前发怔的人慢慢环住,低叹一声:“有区别么?仲卿,我觉得我老了。”

卫青想要苦笑,四十岁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其实不算很老。他虽然不相信那些百岁帝王的传说,但四十岁还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至于这位从来自傲和强硬的君主,不过是酒醉之后感叹一句罢了。醒来之后就把这些醉话都忘得一干二净,实在不能当真。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醉眼朦胧的人扛起来,往内室里面拖。皇上的身量比卫青高一点,所以让卫青更费事了。卫青最后毫无办法,只能不客气的抓住了皇上的衣领。这样虽然阻止了皇上下滑的趋势,姿态却不太雅观。若是皇上清醒过来听说卫青这样对待他,恐怕要气得跳起来。卫青不禁四下打量,所幸一路都没有内侍看见皇上如此失态。

刘彻隐隐约约感觉自己被丢在了卧榻之上,顺手扯住了一人的袍袖,在手里团了两团。卫青想用金蝉脱壳之计,奈何实在是畏冷。他还没有那个胆子不经允许与皇上同榻而眠,在榻角处枕着手臂,渐渐的也睡沉了。

午夜时分,刘彻隐隐听见咳声。原以为是梦中,后来那咳声愈演愈烈,接连不断。刘彻才从迷蒙中略微清醒,也就松了手。他茫茫然看卫青收回了手臂,手掌按在唇角想要减小咳嗽的声响。卫青的喉咙里一阵沙沙响声,像是寒风中枯叶的簌簌声。

刘彻呆呆的看了半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手该往哪里放。他是该倾身去拍拍卫青的脊背,还是去探他的额头?刘彻从没有见过人病,也没有照顾过什么人。祖母病重时,他还时常偷偷去上林苑打猎。母亲病重之时,他们二人更是因为田蚡之事颇为交恶,刘彻不过每次匆匆看一眼便重又去忙自己的事情。如今要他照应病人,他自己先比那病人更不知所措。

卫青咳了半晌,还是停不了。喉间已经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发痛,微微泛起血腥味。卫青极力的呼吸,还是觉得肺上有一个大洞一般,吸不足气。此刻想要喝一杯水,自己起不来,又不敢劳烦皇上,只好拼命的忍着。

刘彻偏在此刻翻身下去,光着脚跑出好远。案几上放着茶皿,刘彻舀出一杯来,已经是冷的了。内侍在外面听见声音,躬身进来。刘彻正是急怒之时,将那杯子狠狠砸向内侍:“怎么是冷的!”

内侍的额头砸出一个红印来,连忙跪下告罪。这寒夜里面,内室里纵然有了炭盆也是冷。茶是早早备下的,冷了也是常理。皇上没有夜里用水的习惯,所以内侍们也没留意这些。今天该算他倒霉,撞到皇上发怒,连一杯茶都成了罪名。

卫青在旁看着,明白内侍这无妄之灾,恐怕是自己带来的。他原本也做过奴才,可怜那些无辜受罪的人。再咳嗽下去,大约这内侍也不能活命了。卫青抓紧了袖子,竭力呼吸一刻,平复下来。刘彻见他不咳了,火气消了一半。他吩咐内侍奉热茶的声音刚落,那内侍就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然而没有等到内侍的热茶来,卫青已经疲惫的睡去了。刘彻在他身后环住他,他能感觉到卫青的胸腔因为呼吸而微微震动。

卫青的呼吸声渐轻渐缓,显然睡熟了。刘彻却毫无睡意,将手臂收紧,睁着眼睛等待天明。

☆、第六十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处于卡文状态,我努力会按日更的,但是怕自己写不出来。希望大家能够原谅我的能力有限。我本来真的不想写一个狗血文,但是这文好像有点狗血了。对不起大家。

要考万恶的托福之前,我会保证自己努力写文的。谢谢大家给我留言,你们看文也很辛苦。

与卫青同榻,仿佛是非常久远以前的事情。刘彻几乎记不起上一次相拥而眠,到底是什么时候。他有点怅然,但还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因为在他的印象中,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光可以共度,一切还来得及。

今夜他才第一次觉出一点恐慌的意味。他是天子,但生死之命不掌握在他的手中。

在黑夜里独自想象卫青死后的自己,让刘彻莫名觉得彻骨寒冷。他下意识的去摸卫青的脖颈,那血脉蓬蓬跳动。刘彻一时错觉,竟觉得那跳动越来越缓,渐渐停息。倏然出了一身的冷汗,拼命的摇晃卫青的肩膀。

卫青潜意识里不敢睡的太沉,被刘彻一摇便醒过来。睁开眼正好对上刘彻灼灼发亮的眼睛,心里突的一跳:“陛下?”

刘彻松了口气,让自己的心随着脉搏的跳动而慢慢安静下来。黑暗之中他看不清卫青的脸,他只是充满了希冀,赌上此生所有的一切笃定固执:“仲卿,你会好的。不会死在我前面,对吧?”

卫青只想苦笑。愈是老,他愈是明白生死由命。年少轻狂,在群山之巅高声宣称我命由我不由天,那么如何解释这一切的命中注定般的相逢与失散?

但他并没有反驳,反而用力的点头承诺。

这是刘彻与卫青第一次讨论关于死亡的话题,也是最后一次。此后的十几年,卫青几次病危。刘彻从未流露出任何担心与惊惧,固执而肯定的重复着“你会好的”。而奇特的是,卫青似乎因为这一句堪堪挺过了很多次。他有时也怀疑,天子的一句“会好的”,是否真有说不出的神力。

除夕之夜,骠骑将军府邸甚为惨淡。霍去病霍光,加上了李敢,也是一副冷清景象。霍光在十二月的时候以为兄长必定不会回家过节,早早给仆从们放了假。到了除夕,偌大的府邸上上下下不过几个老仆,并三个无心过节的人。

除夕这种本该合家团圆的日子,霍光与李敢都因思亲而郁郁寡欢。霍去病平生从没有享受过天伦之乐,相比之下倒觉得这个除夕热闹些。脸上不好表露,心里十分满意。

他站在窗口看了会大雪,被冷风一吹愈发精神的睡不着。躺回榻上见李敢睡的熟,忍不住摇晃李敢的肩膀。李敢睡的正好,一摇也没有完全醒过来。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霍去病凑过来兴致勃勃的咬耳朵:“我不当大司马了,怎么样?”

李敢根本没听清他说些什么,含糊应着有什么事情明早再说。霍去病还不死心,抓住了他肩膀不停絮叨:“天天入朝跟皇上讨论什么国家大事,讨论的我耳朵都生茧。还以为打跑了匈奴人日子就轻松了,原来还这么烦。不如我直接辞了官,我们归隐山林……。”

李敢耳闻越说越不靠谱,才打起精神反驳:“大半夜你发什么疯?大司马三公之列,说辞就辞?我只听说过告老还乡归隐山林,你这岁数能告老么?别胡扯了,快睡觉得了。”

霍去病被这么一打击,畅想美好未来的话都咽了下去。长安虽好,总不如大漠让人任性妄为,快意人生。且不说现在有多少想要攀附上来的人需要打发,就是朝堂上一团复杂关系更让人头痛。

霍去病素来不屑于与人拉帮结派,皇上一句性烈如火评价他,确实恰当。做了大司马之后,更希望能够遇事快刀斩乱麻,少牵扯上利益关系。奈何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朝堂上本来就是一个勾心斗角,你来我往的地方。若是懒于逢迎交际,恐怕人缘是好不了的。霍去病为大司马不过数月,已经将这朝中大臣得罪了大半。他现在想来,深觉舅父卫青以柔克刚,谦忍退让的方法得宜,自己却偏偏做不出这个样子。

霍去病与卫青,虽然是甥舅,终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一个冠军侯,一个长平侯,从封号上便可窥见皇上对二人不同的期许和态度。霍去病有自知之明,他明白自己的能力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前驱直入。至于抚顺安民,为一时贤臣,霍去病并不擅长。他平生所愿,不过匈奴尽灭。再者,便是与怀中人日久天长,白首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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