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不要让人进来打扰。”
秦焕然吩咐一句,待到了门前,静静地站了片刻,也不动作。不多时,里面的人似长叹一声,温和道:“焕然,站在门口干什么?”
“在想你知错了没有。”
秦焕然推开门,淡淡地讽道,“沈大人好生英明,竟连顶撞圣上这等事也做得下来,果然是当朝左相,魄力有异于常人。”
沈召南官服已去,只着了一件天青的长衫。他内力深厚,便是深秋时节,也不觉得有寒意。
虽是去官待罪之身,其人看来,仍旧是那副温润谦和的模样。静静坐在桌旁,手里一杯清茶,说不出的雅静味道。
秦焕然心中莫名的恼意,为这不能自制的心动,不由盯着他手里的茶杯,冷哼一声:“还有心思喝茶!你知不知道,此次官家废后,大有深意。”
说起此事,秦焕然脸色也微微变了,沉声道:“官家欲牵制刘氏一族的势力,此次废后一事,正是打击刘氏太后的好机会。你心中不是不知其中利害,为何还要与范意那般古板之人一道惹事?”
沈召南瞧他看着冷淡,实则心急,忍不住笑了笑,温声唤道:“焕然,过来坐吧,站着好玩儿么?”
“你……”秦焕然顿时气结,拂袖坐下时还重重地哼一声。
沈召南伸手给他倒了杯茶,悠悠道:“那又如何?我只知道,郭皇后乃是一国之母,既无大过,便不应废她。帝后失和,对做臣子的来讲,便似父母吵架一般,只有劝和,哪有劝废后的道理。”
他语调温缓平和,丝毫未觉激愤情绪,与那般谏官,倒是不同。
秦焕然有些泄气,他既深知此人性情,又怎能指望他随波逐流呢?
罢了,随你吧。
他喝了口茶,去去火气,刚平心静气,便忽的想到,那年召南即将随军出征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火气大得很。
那个人,用了半个橙子,勾起了他半生心事,再难消磨。
秦焕然的心,陡然又有几分乱了。
他握住那寻常的白瓷杯子,皱着眉对沈召南说道:“右相刘大人故意阻止了谏官的进言,激得那般谏官果然乱了阵脚。没想到你也这么傻!这件事,你心中是如何打算的?”
“你说我我傻啊……”沈召南侧头轻轻一笑:“是么?不过,听说刘大人的女儿明年便要进宫了。刘大人与太后之间,早有嫌隙。二人兄妹失和,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他这番举动,我倒是并不意外。”
秦焕然右手食指不疾不徐地轻叩着桌面,沉吟道:“如今右相借此事发难,恐怕你一时拖不了身。官家虽看中你,这一次大约也要动你了。”
“无妨。”沈召南笑得仍旧气定神闲,似乎并不把罢相一事放在心上,“我只是担心,范意他们怎么样了?”
秦焕然冷冷道:“带头的几个,都被贬出京城了。范意那个书生,被发配到信州去了,没个三两年,是回不来的。其余的人,罚的倒是不重,罚俸半年罢了。”
沈召南这才皱了眉:“范意心性耿直,为官清正,是个人才。”
“还是担心你自己吧。”秦焕然无奈地暗叹一声,面色仍旧是冷淡讥诮的,“都自身难保了,还操那些个冤枉心。沈家我派人去说了,你那夫人……”
提起吕烟波,他眼底不由露出些欣赏又嫌弃的神色来。秦焕然晃了晃手中的茶杯,淡淡道:“倒是不错,知书达理,性子也比一般人家的小姐稳当得多。”
沈召南从前不知他为何无故厌烦烟波,自二人将心事说开,从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如今心中早已了然。
他笑了笑,眼里的光有些幽深,“烟波向来便当得起主意,家里有她看着,我倒是不担心什么。只是怕新辞心思重,若是知道了,她思虑过多,不免又要伤身。”说到这里,沈召南不由叹道:“若是柏舟他们几个在家便好了,我也不必这般放心不下。”
秦焕然冷笑道:“脑子里不是夫人,就是妹妹,有点自己的影子好么!”
这话说着便气,忆起少年时沈召南对弟妹的呵护爱宠,尤其是对沈新辞,那时闲了,几乎是寸步不离的亲昵依恋。
秦焕然皱起了眉头,心中很是不满。
听得他这样说,沈召南轻笑出声。
二人视线在微带寒意的空气中撞到一处,秦焕然盯着他笑得温润的俊朗面孔,忽然有些咬牙切齿的滋味。
这人莫不是吃准了他么?当真是命中注定的劫,逃不开了。
却又是有几分不能出口的恋。
沈召南注视着他变幻莫测的眼,笑得甚是悠远从容。
重阳那日的情景在眼前清晰起来,那流云山翠勾起往昔的记忆。在过去的十年,其实最初的时候,答案便已经伏笔在那里了。
似乎心里,有些东西,渐渐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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