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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很简单,关于丁家的报案我们接到过很多,大部分是邻居看不下去丁奎强打儿子才报警的。不过有时候丁子木的妈妈也会报警说家暴,丁子木自己也报过警,半夜光着脚跑到派出所来说他爸妈又打起来了。您也知道,现行法律下对家暴这一块向来不太好处理,尤其是丁子木的妈妈经常会自己来销案,也不愿意签字,所以只有几次给丁奎强治安拘留了……这您能理解吧?”

杨一鸣“嗯”一声表示能理解,但其实心里非常愤怒。事实上,他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女方会主动销案。

“所以这样的报警接多了以后,我们对涉及丁家的警情多少就有点儿习以为常了。那天晚上,我们一听是丁家进贼了,下意识地就觉得肯定又是家暴,只不过邻居怕我们不愿意去,所以报假警说进贼了。等我们赶到现场时,发现真不是家暴。郑老太太在院子里晃荡,一圈一圈地,还老大声地唱戏,荒腔走板的也不知道在唱什么,丁家屋子里黑着灯,什么都听不见。”

“老太太一看我们来,就赶紧说自己故意在院子里唱歌,把贼吓跑了。我们问凭什么知道贼跑了,她说她看见有道影子从丁家的后窗翻出去,然后沿着院墙跑到东边,踩着靠墙放着的一辆破自行车跑了。但是她害怕,不敢进屋去看,于是催着我们赶紧去看看丁家那个小孩。”

“丁子木怎样了?”杨一鸣捏着一把冷汗问。

“嗯……这个……”刘国强有些迟疑,这一迟疑,杨一鸣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性侵?”杨一鸣咬咬牙,自己从嗓子里把那两个字挤了出来,因为挤得太艰难,以至于他都能听到嗓子里咯咯的声音,同时整个心都绞疼起来。

“这个……”刘国强斟酌了一下说,“我们不敢确定,当时的情况有点儿……混乱。”

“怎么说?”

“那孩子太小,虽然我们也见过一些心理变态的,但是对着这么小的男孩子下手的变态还真是头回见。当时现场没有任何性侵的迹象,但是那个孩子是赤裸着的,不过那时是夏天,天气热光着睡也不奇怪;他身上有掐痕和勒痕,痕迹很新,但是那孩子常年带伤,每天都新伤摞旧伤,所以也不好判断。房间里很乱,但是他家一向特别乱;床上尤其乱,被子枕头床单什么的全都揉搓成了一团,可话又说回来,如果真的是进贼了,小偷想要制住在床上睡觉的事主,导致缠斗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从现场看根本没法判断。”

“那您询问过那个孩子吗?”

“当然,”刘国强肯定地说,“我们第一时间就检查了那个孩子的伤,并且向他做了询问,但是他似乎是被吓傻了,整个人就蜷缩成一团,谁靠近他他都哭,不但哭,还不停地求饶……那可怜劲儿啊,别提了。”

杨一鸣沉默着,觉得自己的心一路往下坠着,那是一个深渊,深到永无终点。

“后来,我们实在问不下去了,孩子的妈妈也回来了,又哭又闹的,郑老太太再三强调自己发现得早,小偷什么都没拿走,孩子也没事儿……”

“你们信了?”杨一鸣带着点儿质问的情绪追问道。

“半信半疑吧,”刘国强叹口气说,“我们总觉得那孩子不对劲儿,不像是普通的惊吓,而且,天气就算再热,谁家八岁的孩子还光着睡啊?再说,那些掐痕又全在大腿根儿上。”

“为什么不查?”

刘国强沉默了一下,颇有几分自责地说,“他母亲拒绝追查,这个孩子又死活不张嘴,只是抱着他妈妈哭。我们想带他去医院做个检查,他死都不肯,他妈妈也坚决不同意。我们为这个案子前前后后走访过他家十多次,每次都无功而返,这孩子躲着不见人,最后也就只能当做是入室盗窃未遂处理。其实,这也有问题,门锁完全没有损害的痕迹,窗户上只有翻出去的痕迹没有翻进来的。我们推断是有人拿着钥匙开门进来的,所以当时我们怀疑……”

“丁奎强?”杨一鸣咬着牙问,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里都在冒凉气。

“反正不可能是他妈妈。”刘国强肯定地说,“当时我们无意听见郑老太太跟丁子木妈妈说了几句话,具体的内容听不太清楚,但是隐隐约约大概意思是‘既然没什么事儿就算了,以后小心点儿就行,要是说出去孩子没法做人了’。”

“没法做人?”杨一鸣下意识地重复一句。

“对,就是这句‘没法做人’让我对这个案子一直耿耿于怀,我总觉得欠了那个孩子的,没能给他一个公道。”刘国强又长叹一口气,说,“但是从现场,我们采不到证据。”

杨一鸣深深吸口气,道了谢挂断了电话。他曾经把希望都寄托在这个电话上,他希望能从外围找到线索,可以尽量减少对丁子木的压力。但事实上,这个线索跟他之前推断的几乎一样,真相依然是一个谜。

徐霖!

杨一鸣死死地攥着手机,坚硬的手机硌得他手掌生疼,他一定要跟这个徐霖谈谈。

☆、第四十四章

丁子木在晚上六点多钟的时候去拎着饭盒去了医院,冬天天黑得早,从医院出来时满街的霓虹灯都亮了,他裹紧大衣急匆匆地往面包房走。现在的生活很忙碌,每天都在争分夺秒,店里买甜点的小姑娘越来越多,丁子木竟然也学会了云淡风轻地对着她们笑,有礼而疏远地说“谢谢光临”。袁大哥风趣幽默,对他很好,只是有一条让丁子木有些不太高兴,那就是袁大哥越来越爱问他一些关于生活上的问题,比如跟杨老师相处得好不好啊,平时做什么菜给杨老师吃啊,杨老师喜欢吃什么口味的点心啊,你是给他煮蓝山还是摩卡啊……有一次丁子木忍不住轻声抱怨:“袁大哥,你怎么那么关心杨老师的事儿啊。”

袁樵眨眨眼睛说:“这不……闲聊天吗,也没特地打听啊。再说,跟你有关的人里我就认识杨一鸣啊,还有就是上次来过店里的那个小美女。可你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总抓着你聊一个姑娘,那多猥琐?”

丁子木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可他觉得袁樵抓着他聊杨一鸣也挺猥琐的。袁樵开玩笑地掐着他的脖子晃悠:“小兔崽子,老子这是关心你你懂不懂?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值得老子去问吗?我这不是跟你套近乎呢吗?”

“干嘛要跟我套近乎?”

“因为你是我的摇钱树!”袁樵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总之,现在的生活是丁子木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忙碌而充实,安全而温暖,没有头疼没有晕倒没有幻觉更没有茫然无措的不安。现在的一切都让他忍不住要笑起来,他迷恋这种感觉,第一次觉得自己在真正意义上活着,所以只要他醒着,就用调动一切感官去感受这个世界。看到店门口那株大银杏树金叶飘飞时,他会努力瞪大眼睛盯着,让那炫目而温暖的颜色深深刻进脑子里;听到收银小姑娘又换了一张唱片时,他会支棱着耳朵一个音符都不放过,然后在大脑里找个安全的角落把这曲子存放进去;尝到某种特定的甜品时,他会用整个舌面去细细抿过,让自己的味蕾牢牢记住每一层味道的变化……

因为,他最恐惧的就是某天醒来,整个世界全都倾覆了,一切不过都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所以他需要一个抽象却永恒的记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毕竟这些美好自己的曾经感受到过,即便是在幻想中。

丁子木在收银小姑娘恋恋不舍的目光中说再见,已经九点半了,杨一鸣今天要留在医院守夜,他想回家做点儿宵夜给杨一鸣送过去。下午的生意太好,他只来得及匆匆炒了一份饭给杨老师送过去,也不知道他吃饱了没有。手中拎着的塑料袋子里有他新买的鸡胸肉,厨房里有一碗他出门前就泡着的米,他打算煮个鸡茸粥。

想起杨一鸣,丁子木就忍不住笑,因为杨一鸣的存在他觉得自己前二十二年的不幸全是值得的,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能持续多久。杨老师说过,DID很难治,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自己完全不介意未来的几年甚至几十年就这么过下去的,但是杨老师总是要结婚成家的。如果杨老师结婚了,自己是不是就应该搬出来的,如果杨老师不结婚……

丁子木停下脚步,他觉得自己非常自私,而且忘恩负义无耻卑劣。冬夜的寒风吹过,不一会儿丁子木就被冻得手脚发麻,他甩甩头,把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甩出去——不论如何,现在这样的日子已经是老天的额外恩赐,过得一天就是幸福,未来……到时候再说吧。

冬天的夜晚,街上冷冷清清的,丁子木加快了脚步,快到小区时他猛然看到路灯下站着一个人,丁子木骤然收住脚步,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

“木木。”丁奎强咧开一口被烟熏得黑黄的牙笑了一下,路灯在他的脸上映出大片的阴影,深深的皱纹下似乎隐藏着无尽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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