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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神的檀香混着清涩的药香,盈盈充斥在青色帷幔内外。

张良虚软无力地躺在榻上,支撑着喝下张不疑递过来的黑褐色汤药。入口苦涩非常,饶是常年药不离身的人,舌根也是一麻。额上沁出了薄汗,头似乎更痛了几分。

张良轻抬了抬手,示意离开。张不疑虽然忧心,却也只能端着空碗,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已经,十五日了。

心口闷闷地疼。

若未猜错,为何仍无消息?

若猜错……

张良无声地笑笑,上扬到一半的唇角却在中途止住。觉察到自己眼中的异常,张良忍不住抬手将小臂压在了眼睛上,在混沌的黑暗中深深浅浅地呼吸,试图让心绪归于平宁。

良久,温润的液体终究自衣袖间渗出,脑中有一个声音不住地回荡。

——要输了吗……

浑身上下都克制不住地疼起来,理智被疼痛灼烧得支离破碎,熟悉的气味勾起记忆的碎片,恍惚仍是那年,韩非死讯传来,魂魄都像被打散了一样,周围鲜活的一切都变得那么面目可憎。

作为半个质子被韩王安送到了咸阳的韩非死了,那意味着什么?

呼之欲出的答案裹挟着猎猎寒风穿胸而过,张良只想立刻回到新郑。不去细想即使回去又能如何——少年只唯恐数月前与家人的道别成了此生最后的相见。

然而师尊不允,他被关在屋中,抵着紧闭的房门,因为绝食而日渐消瘦的身体算得上形销骨立,用力硌得背脊生疼,却也让自己在疼痛中不得不清醒——师尊怕是巴不得他晕过去才好。不过,不能……

但不论少年意志多强硬,饥饿带来的虚乏,加之自幼孱弱的根骨,终于让自己连抵着门的力气都失去了。晕过去时,他听到了近在咫尺的推门声,勉力睁开眼,只见到一角月白色的衣摆在浮光里轻荡。

“吱呀——”

与记忆中的声音惊人地重合,张良不甚清醒的脑子顿时一震,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手放了下来,侧头去看门口。

白色的身影有几分熟悉,张良呼吸微窒,却在目光移到来人眼中时,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黯。

“子房,今日感觉如何?”陈平似乎没注意到张良的神情变化,自然而然地走了过来,在榻边站定,偏着头观察张良的气色。张良淡淡地牵着唇角,不咸不淡地应道:“尚可。”闻言,陈平的眉毛便是一抽。

长安新安,大汉初立,碍于政务繁忙,他不能天天来留侯府,但来了七八次,却是眼见着张良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差。

形容憔悴成这样还叫“尚可”?再糟点是不是就要羽化成仙了?

陈平的心里有小火一拱一拱地冒着,偏偏眼前之人一副不堪摧折的样子,他也实在狠不下心来对张良生气,默默理了理情绪,只能没事找事地问:“御医开的药,有效用吗?”

张良垂着眼睑,稍稍沉默,在陈平期待的目光中,淡淡地答:“兴许。”

话音刚落,室内忽然陷入了死寂。片刻后,陈平数日来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被张良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给点燃了。

“兴许吗?”他冷哼一声,张良只是略微动了动眼睫,仍是没有抬眼看他。陈平忍不住咬牙:“留、侯,平知你在等着什么,但提醒留侯一句,总是要有命等,才能有命见。”

语气之重,是陈平认识张良以来从未对他用过的——即便这种刻薄阴损的言语其实是陈平待别人时最常用的。

张良终于正眼看了看陈平,只是眼中依旧平静无波,清明得一如平时——却让陈平心底生出丝丝寒意。

“户牗侯确是多智。”

陈平听着只觉得讽刺,一扯嘴角,眼底苦涩渐深。

不论张良是不是故意,那天听到张良叫出那个人的字,陈平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从踏进留侯府的那一刻,他就踏进了张良一手设下的局。

这个人不惜以自身为饵,借着他的手来生这一场重病。由是,第二天上朝时,自己定然会将他的病情告知陛下。依陛下的性子,必然会令御医来看。那么留侯宿疾发作无药难医的消息自然会传出。

而陈平,就算在当时反应过来,却无论如何无法撒手不管——且不说张良的病与他有干系,便无关,他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张良真的一病不起。

“论智谋,平哪及得上子房阳谋无双?”陈平冷笑——这个人,从来如此,智谋决绝,把握人心,一旦算计上谁,就算入局者知道自己被算计,还是只能按他的意愿而行,抽身不得。

张良仍是淡淡地应了:“户牗侯过谦了。”

这种淡漠疏离的态度再次刺激了陈平。面如冠玉的一张脸,笑容却有点扭曲:“子房当真不怕没命等吗?!”

消息传出去已经十多天,该来的话早来了。那个人,陈平无缘得见,却在张不疑的只言片语中摸索出了令他心惊的事实轮廓。

——陈中尉倒是与无繇先生有几分相似。除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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