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眉头微微皱起。令狐冲在江湖上的朋友是在是很多,但无论是这个姓任的青衣姑娘、又或是这“桃谷六仙”我却素未闻名,不知是何方人士,而他们又有什么办法治好令狐冲。又听仪琳说,给令狐冲用了恒山派的‘天香断续胶’,想来令狐冲性命应该是无虞。
仪琳这一席话,顿时让令狐冲在众人眼中,转眼便成了见义勇为的少年英侠。便见天门道长点头称赞道:“好!岳掌门,原先贫道倒是错怪了令狐贤侄。他这般作为,不愧我五岳剑派侠义之名。”
定逸师太的脸色也缓和下来,但因方才仪琳转述令狐冲的言语中,多有辱骂尼姑的荒唐言辞,甚么“遇见尼姑、逢赌便输”之类,也只冷哼道:“他倒成了贤侄,做人虽是好的,一张臭嘴却不知是哪个调教出来的。”
对她挤兑的话语,我只是面上微微一笑,却不言语。倒是刘正风打圆场道:“师太,话不能这般说,事有从权从急之分。”
几人中唯有余沧海脸色很不好看,冷笑道:“无论如何,他杀我青城派弟子,总得给个说法才是!”
五岳素来是一体,既然解开了令狐冲的误会,天门道长便反过来帮衬着道:“甚么说法,明明是你青城派弟子先动的手!”闻言余沧海却道:“单凭这女娃娃一家之言,谁知真假。她自是向着令狐冲的了。”
我见他呲牙必报,一付要定要我抓住令狐冲,要他偿命谢罪的模样,心头既是恼意,又是厌烦,冷笑道:“那余观主是甚么意思?要我华山派做第二个福威镖局么?”
我这话一出,便见余沧海登时色变,便要发作。就在此时,花厅的窗户突然被划破,二个人一个接一个被扔了进来,竟是青城派的弟子,浑身动弹不得,被人点了穴道,青衫背后的臀部上却有着两个清晰的脚印。
厅中均是武道高手,自然纷纷气势鼓动、做出了防备。却听见窗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显然做了些伪装,教人无法辩明身份:“青城派的绝招‘屁股朝后平沙落雁式。’哈哈,哈哈。”
因方才仪琳转述中,令狐冲戏弄青城派中人,取了招诨名“青城派的平沙落雁式”,众人均忍不住面露微笑,轻微得笑出了声。余沧海却是连肺都要气炸了,大怒之下飞身追了出去。然而好笑之余,我却也不免心头微微一凛。那一个人显然暗中听了方才仪琳和季灵珊的转述,我们这些高手却无一发觉,料想也是一位武功高强之辈。众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除了我和定逸师太因要安慰门中的弟子,留在花厅没有动身,刘正风和天门道长却也跟了出去。
没多久刘正风就回来了,他们此行果然毫无建树。那两个青城派的弟子更是一问三不知,余沧海丢尽了脸面,便自行回了住处。
次日,我吩咐了门下弟子,在衡城四周寻找令狐冲的踪迹,却依旧了无收获。虽然听了仪琳所述,我知晓令狐冲被江湖中朋友救了去,不会有大碍,但他受了伤,我一日没有亲眼见到,一日便难免很是挂念。
这般四下搜寻,又过了一日,便到了刘正风“金盆洗手”的正日。
到了近午时时分,千位宾客如流水般一一赶到刘府。其中有些人是我的旧识,有些却根本仅是慕名而已。只是除了正道中人,却也有许多名声不怎么清白之辈亦是前来观礼,刘正风却笑容满面,均迎了进来。
我因在江湖中结交颇广,不好和天门道长、定逸师太一般坐在厢房中,便现身在大堂,与众人打过招呼,相互问候往来。五岳剑派因为是半个主人,弟子们均坐在堂上。刘家大堂里外摆了近两百张宴席,却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江湖中人来得差不多时,外头忽然传来礼铳打响的声音,刘正风换了新衣,亲身迎进来的却是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官员。
江湖之辈素来自视甚高,对官府是看不起的,刘正风身为武林一代名侠,怎会和朝廷鹰犬往来勾结?我心念一转,却也猜到,他这般无故自污,又是“金盆洗手”,又是受朝廷封官,只怕是遇上了什么困难。
作者有话要说:#人人都在找令狐冲
☆、第三十节
若有一个人,曾与你惺惺相惜,忽然便要退出这一方舞台,与你会是何等感受。他刘正风曾被师长断言,剑术成就当可绝步天下。但那毕竟是三十多年前的话语,岁月很漫长,总太容易摇摆不安。
我这次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阻拦与质问。而后却复又生出了隐隐的可惜与怅惘。不知为何,除此之外,竟也再无别的感受了。
一个人若是在世上,便难免受到尘俗侵扰,难以无尘无垢。而直到他周遭红尘里诸多羁绊牵连,如网一般,令他身不由己,举步维艰,终至动弹不得。而又更何况,这一个藩篱于人事之辈,若是又在其间挣扎,回那自在遨游之境地,便终究再难如他自己。
我在心底隐隐叹息。
刘正风正色站在众人前,稳稳得开口,说着那番无人会信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退隐理由。但真正的理由,历来是不被需要的,需要的不过是借口。一个说得过去,能令诸人道贺彼此恭维的借口,便是游走于人伦世间唯一需要的东西。
我听见他道:“从今以后,刘正风退出武林,我门下弟子如果愿意改投别门别派,各任自便。以后各位来到衡山城,自然仍是刘某人的好朋友,不过武林中的种种恩怨是非,刘某却恕不过问了。”
初见刘正风时,他还不是这般一个阃于牢笼的人。他有一手中正的剑法,更奏得一曲古朴大气的箫音。这与他的师兄莫大在剑意琴音间的古奇怪谲截然不同。他是个非常符合江湖正道规则的人,一点傲气、一点洒脱。而正道玄门,却又是出世的,故而他的剑道,带着一种悠远的意遂。
我和他比过剑,二人的剑都出了鞘,却没见血。我点到即止是因为我不喜杀伐,因我奉行儒道。他却是因为平素正气凛然,中正平和。纵然他明了我二人的剑道不和,却也不会因此而心生不虞。然而便是这般一个人物,却偏偏说出了这一番虚实参半的菲薄之言。
“刘某若违是言,有如此剑。”他忽然右手一翻,从袍底抽出长剑,双手自剑两端一折,只听锵然一声剑鸣,剑锋便断成两截。两截断剑自他手中堕下,嗤嗤两声轻响,插入了青砖之中。
我认出那是他多年佩剑,本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不免心下一叹,他这归隐之意,竟是决绝至此。
刘正风走到金盆前,却蓦地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大喊:“且住!”我心下一惊,循声向门口望去,便见四个黄衫汉子向内走来,正是嵩山派弟子。而他手中举着的一物,竟然是左冷禅的令旗。这面旗帜自是许多人都认识的,见旗如面,堂中登时安静了下来。
他道:“刘师叔,奉五岳剑派左盟主令:刘师叔金盆洗手大事,暂且押后。”
刘正风道:“贤侄是千丈松史贤侄吧?敢问左盟主这是何意?”
我见他脸上虽然露出笑容,但语音已微微发颤,显然这件事来得十分突兀,他是毫无准备的。站在他身后,我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嵩山派人的出现,昭示着此事必难善了。而左冷禅这般不顾刘正风的面子,当着天下英豪之面公然下令、强行阻拦,定然是知道了其中隐情。
我心下对左冷禅这突如其来的一举,微生不快,他虽然是五岳盟主,却怎么连刘正风归隐之事都管起来了。莫非,他真以为我五岳剑派个个是他手下,必须听他号令么。但刘正风隐退江湖之事,本就让我有些许不愿,便只立在一旁并未表态。
他二人交谈正僵持,却听见院落外头传来刘正风一位门人的声音:“这位师兄是嵩山派门下罢,怎不到厅上坐地?”却听见一个人傲然回道:“不用了。奉盟主号令,要看住刘家的眷属,不许走脱了一人。”他的话语并不甚响,但说得骄矜异常,大厅上人人听得清清楚楚,无不为之变色。
刘正风大怒,向史登达道:“这是从何说起?”见史登达不回答,反而露出轻描淡写的模样,不由冷笑着朗声说道:“嵩山派来了多少弟子,大家一齐现身罢!”
他一言刚落,猛听得屋顶上、大门外、厅角落、后院中、前后左右,数十人齐声应道:“是,嵩山派弟子参见刘师叔。”几十人的同时作答,声既响亮又是出其不意,让人无不心头大骇。
大堂中登时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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