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开口问道:“你心里头有人了?”
他垂着眼,忽然侧过头去,良久开口道:“……没有。”
他这般反应,却让我心里头一窒,一颗心便径直沉了下去。他和那魔教圣女间眉目传情的模样复又浮现在眼前。令狐冲与我相处十几年了,自小到大,我对他的种种动作细节自然了如指掌,他这般无用的掩饰,怎么能瞒得过我。
我闭上眼掩饰内心的疲惫,道:“我不管你心里如何想,只是你须得知道,天下人大多表里不一,外头看似金玉美好的,内里或许就不知败絮几何。”我心底浮现了那魔教圣女美丽的双眼,和令狐冲受伤前后的这般模样,一时间满是复杂苦涩。
“你心里那人是谁,我做师父的管不着,也不想管……只是为师得嘱咐你,世上越是美好的东西,往往不是真的那般,或许你看上的金玉其外,终也就是一……一惑人的罢了。”
我避开了他的视线,盯着手中的掌门指环,只觉得此刻我在口中翻来覆去说出的话,无力得教我自己也难置信。但要我直言不讳得问他,我竟是怎么也出不了口。我怕他给出那一个决绝的答案,而自他变换的神色中我隐隐预感到,那个答案绝非我能承受得起,更绝非此刻的华山能承受的住。
我自没有什么门户之见的陈腐念头,只因正魔不两立,便要不顾一切阻拦着他。然则,人心险恶。我不愿他被红颜所惑,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这世上寻一片真心,何其困难,却不能知道那任盈盈真的是待他如一,当的起他这般的一往情深。
他此番反应,定是已然用了情,我不忍将武林大义一一摆在他眼前,让他直面现实的痛楚,何况他素来懂事,自也是明白的。虽则常言“情难自已”,这世上唯情一字最难堪破,我也只好婉言相劝,望他能自己想得清楚。毕竟,这一招踏错,便会是万劫不复。
眼前的令狐冲已经浑身僵硬了,他目中的神色我不忍细看。我眼前却忽然浮现起一幕幕场景,二十年前剑气之争的玉女峰大比剑上,我的二师弟便因为与剑宗的小师妹互生情愫,而被要求上场对决,双双自刎而死。又想起那嵩山派刘正风一世英名,却因结交魔教长老,而尽数毁于一旦。这便是江湖,这便是俗世,有时候它的宽宥得教人不可思议,有时候却又脆弱固执得可笑万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令狐冲是我最看重的弟子,我怎么敢放任下去,让他毁在这千不该万不该的“情”之一字上。
我开口道:“正魔总有别,望你牢记,你去后山思过崖吧。德诺,带你大师兄去后山剑洞。未得我命令,不准出来!”门外等候的劳德诺走了进来,行了一礼,将浑身木楞的令狐冲带了出去。待门关上,我靠在椅背上,伸手覆盖住眼,便觉心疲力竭。
他这番下山,惹出的事情太多,若是我不将他关在后山,让他消失在众人视线中,恐怕还要被有心人利用。何况他内心那丝不该有的心思,也应当是一并消了去的。
令狐冲被我下令在思过崖被关了禁闭,他一众师弟师妹在私下里倒纷纷前去探望。我虽然知道,却也没有阻拦。虽则因魔教之事,我心下对令狐冲生出了几分失望,但见华山下一代弟子间和睦交好,却也是乐见其成。
自刘正风和那曲洋,在那一日被魔教中人救走后,五岳剑派和魔教间复又剑拔弩张起来。我困于其间的繁杂争斗之中,却没有在顾得上令狐冲,直到高根明有一日来找我,说他病了,我才百忙中抽空去看了一眼。
到了思过崖上,却见他神色憔悴,闭着目靠在石壁边,一身衣袍空荡荡得,竟有几分要脱尘而去了。我心下一紧,忽觉得这一次我确实是太狠心了。
走上前去,我将他扶进石洞,手一搭着他的脉,我便明白他此番病症是心中郁结,思绪过度。我心头微酸,暗自叹了口气,道:“罢了,为师不逼你。”
我耳畔却传来他的低喃:“师父,我明白了,我会……放了的。”心头微微一颤,我偏过头去瞧他,却见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满是痛楚决绝,令我内心忽然惶恐起来。他不过是动了情,又有什么错,我这般逼迫于他,却又何其残忍。一边是他深爱的那人,一边却是我这个授业恩师,他夹在中间苦苦煎熬,又怎么能好受。我抵住他的额头,却发现手下烫得出奇。
我沙哑道:“为师不逼你了。你……你好自为之。”直到他服了药,沉沉睡去,我才离开了思过崖。
如今,左冷禅借机发挥,刘正风的事情被他拿来攻歼衡山派,莫大疲于应对,连我也一时间牵扯其中。左冷禅曾撞见过令狐冲和魔教往来,现下他万不可出现在人前。思过崖上的日子虽然清苦,却也是保护他最好的办法了。
却不曾料想,衡山派事情还未扫尾完毕,在一日却有五个不速之客闯上了华山。
大殿之中,我坐在主位上,不动声色得看着来者不善的几人,竟是昔日派中的剑宗弃徒封不平、成不忧,和嵩山派的陆柏与泰山派、衡山派三人。倒是除了恒山派之外,五岳中人均有了。剑宗中人已经销声匿迹了二十年,我心知他二人此番贸然出现,定是所图不善,而五岳中人既然聚了大半,怕是左冷禅也在背后掺了一手。
旧怨在先,封不平二人与我见面,自是分外眼红,言语中很是不客气。但此刻山中空虚,清松师弟带着三师侄奉五岳盟重之命迎战魔教,季潜夫妇又碰巧下山,师兄弟里头却只余下我一个人,料想他们挑着这个时候来,怕也是有人算计好的。
封不平道:“岳师兄,当年你师父凭阴谋诡计,夺取华山掌门之位,我剑宗无一服气。这笔旧帐,今日可得好好算算。如今,我已向左盟主求得令牌,奉得旗令,来执掌华山一派。今日便要伸张道义,令你交出掌门之位!”
我的内力现下不过恢复了三四成,但剑宗中人重剑轻气,这点内力之差倒没什么影响,若动起手来,我却也不惧。我没有去看那块举在嵩山派弟子手中的令牌,只在面上淡淡微笑,一派镇定自如。
我道:“左盟主虽是我五岳剑盟之首,却也管不得我华山门内掌门废立之事。何况昔日剑宗一脉走得旁门,技不如人,均是自请离开山门的。封兄如自忖能当这掌门,在下自当奉让。但你们二位早已跟华山派没有瓜葛,这师兄二字,岳某当不起。”
封不平怒道:“哼,无论你如何狡辩,都是无用。岳不群,二十年前你为何不上场!你号称我华山掌门,却不知是不是名不副实!我今日便要就这掌门之位,请教一二!”
我眉目不动,他说最后这“请教一二”四个字时,忽地拔剑出鞘,一字一剑,对着我两边肩上、左臂、右肋旁的衣衫刺出。四个字一口气说出,便已连刺了四剑。言罢时候那四处外袍恰被割破,一通而过,留下八个窟窿,剑锋却没有伤到丝毫肌肤。这一手剑法精准而又狠辣,极尽变幻之能却又运使自如,妙到巅峰。
我听见大殿外传来微微的一声声抽气,便知道被我喝令不准入殿的几个弟子,怕都在外头偷偷看着。他的剑法已然臻至化境,必是一流高手无疑,不由令我心底升起了战意,但这几剑固然是惊险绝伦,却毕竟仍不能使我动容。自始至终,我却依旧稳稳得坐在位子上,神色未改分毫。
此刻我心中早已入了玄境,任何事物的一举一动,无一不在心中明察秋毫,外界万物与我,均已然如般明镜般清清楚楚得透映着,宁静至极。对他的出剑我虽分毫未动,却早存了应对之策,我知晓,只要我想,随时便能出剑。他那几剑若是有丝毫偏差,立刻就可击退,没有半分威胁。但我此番岿然不动,反而压了封不平一筹,让他怒气更是高涨。
我淡淡道:“几位虽是带着令旗而来,但这令旗毕竟不会说话。左盟主向来见事极明,断不会突然要华山更易掌门。兹事体大,在下当面谒左盟主后,再定行止。”
我虽然是这么说,心下却是明白,依照左冷禅近日举动的推断,这令旗的来由未必是假。而他既已然能够号令泰山派、衡山派中弟子,要染指我华山,却丝毫也不令我意外。料想,那日他放走我与令狐冲,便已埋下了今日之事的伏笔。
封不平怪笑一声道:“素闻你岳不群气功天下闻名,时隔二十年,今日剑宗封不平便来讨教高招!”言罢长剑向我一指,却竟是复要重演当年气宗剑宗的比试了。
便在他剑招将发在即,我却听见窗外微风一动,一个人影跳了进来,却是令狐冲。他一面跃进来,一面叫道:“师父,这剑宗走的旁门左道,岂是我玄门正宗可比!且先让弟子和他斗斗,若是弟子不成,师父再出场不及。”我心下大惊,令狐冲怎么下山来了!然而我还来不及阻拦,便见他对着封不平冲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五岳剑派BBS:
#发现徒儿貌似心中有人,而他最近和魔教圣女走的好近,怎么办,急求在线等
1L:【七星剑宗师】:楼主是正道中人吗?
2L:【阿弥陀佛】:善哉,一切情缘皆是妄念
3L:【莆田de夜明珠】:施主小心了,魔教圣女哪有那么巧能遇上的,恐怕令徒喜欢上了了不得的人
4L:【七星剑宗师】:贫道以为和魔教沾边就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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