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猛地抬起头,注视我良久,方才慢慢低下头去。清松师弟道:“师兄放心。我和师弟必定倾力而为。”
令狐冲闷声道:“是。”便跟着清松走了出去。我见门关上后,一直紧绷的神经方才松懈下来,浑身无力得坐在椅子上。
我抬手慢慢覆盖着眼,挡住室内明亮的光线。黑暗中我只觉得身心俱疲,苦涩至极,在心底喃喃自问,这段情缘我究竟该怎么办?我究竟该拿令狐冲怎么办?……
我不知在椅子上坐了多久,恍惚之间下一秒便要失去意识,沉沉睡去,但却又仍挣扎在清醒与昏沉之间,所有的思绪都陷入一种微妙的空白之中。我忽然撤下手,缓缓站了起来,浑身的力气一点点恢复,指尖所触的桌面冰冷至极。我的脑海里一片混沌,尚不能做任何的思考,但却仿佛已然有人在暗中替我自己下了命令,我清晰得知晓该做些什么。
一夜不知不觉已过,清晨悄然踏至。我提剑出了门,找到季潜,与昨日一般嘱托完毕,便下了山。
我正道门派里,大多是走的是道释二门。一者讲究出世无为,一者阐论万物皆空,均是倡导出世,与凡俗而比高高在上。因为无物所阻,故而无牵无挂,也唯那般的赤诚忘情,方才能得一窥武道至极。
但我对这尘世却并不抵触,只是习惯了山上的清净日子,入世时免不了有种物是人非的错觉。自古以来,华山派代代掌门均数忠于剑道,如我这般,特意下山省察俗世的做法,实是少之又少。此次我下山行走,虽则有几分是缘于因五岳剑盟事宜未定,江湖上风声正紧,蠢蠢欲动。却亦是因山上的那一人,教我心乱如麻,避之不及。
我本以为历经二世,当可明心见性。天底下当不再能有甚么事物,能令我沾染心尘。却没想到在这一世生出这般牵衍,更因这心魔丝缕如网,渐次侵袭我心,再不得澄澈如初。
君子无垢。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但做一个无垢之人谈何容易!若是能了却一身羁绊,投身山野,日日与剑为伴,固是生平至快。然则,上有先辈倾力相托,下有门中企注依赖,大丈夫既身在其位,肩负重任,自当兢兢业业,又怎能抛下责任,弃之不顾。
于此出世入世之间,足见人世抉择艰难。
眼前的湖面波光粼粼,闪烁着细碎的流光,极是宁静。申时过半,渔家晚归,我一人默默立在舟边,却不知怎得在水波中隐隐见到那人微笑的掠影。心魔一生,再难平复。我忽地不得不承认,他的的确确是入了我心了。
世间诸事与我,其实不值得这般反复思量。我自明白,这缭绕的复杂思绪究竟缘何而生。
世间人多择定一道,便踽踽独行。而我,确然是矛盾的。出身玄门正宗的剑派,行走于侠道的世界,却偏偏信奉儒家的入世,坚守某种与武林格格不入的事物。一个人偶尔惊醒自省,或会苦笑觉得,这么多年竟数一片繁梦,没甚么能留下。
而世间尽数是一片疾苦纷乱。少有的欢乐情悦,便难割舍。
我闭上双目,令狐冲自小到大的一颦一笑便清清楚楚,浮现眼前。仿佛下一刻,那道隐隐的“师父”便穿过空气的震颤,缭绕在我耳际。我睁开眼,眼前山水如画,惹无数人赋诗横槊,笑谈天下。然则却没有他。他被我强留在了山上。我心底忽地弥漫起酸涩,胸口微微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他叛逆这么多年,又何尝真听过我的一句话。
我自幼至今,稀有入心之人,山门中师父虽是疼爱,却终究因门派事重,少有真挚关怀。同辈师弟虽是待我敬重,却亦因我是本门首徒,敬多于爱,罕有亲近。下一代弟子又因我掌门身份,不敢放肆。唯有令狐冲,伴我二十余年来,知我冷暖好恶,时刻挂心。除了他,天地间我竟无一人有这般亲密无间。
但他却偏偏又起了这般的心思。他待我自是极好的,却偏又伤我至深。
山下俗世太多,当其占满全部思绪,我沉心于琐碎繁复之中,自难有暇余。忙碌带来一种另类平静,使一人的思绪不会在任何一处停留,总有事磕磕碰碰推着我向前走。然则一空下来,不需要久,仅是短短一寸或片刻,却依旧会不由自主绕了回去。
我本欲依赖隔开的距离,能令我稍有喘息,却不曾料得愈理愈乱。我维持于面上的平静,终究不能化去内心的暗潮起涌,恰如这微风轻漪的镜湖。我心底却怔怔得又浮起那道名讳:令狐冲……
我不知此刻是怨是恨,是恼火是无力,或许全都不见了。曾经年少,我亦对爱情有过极多企盼,盼它是甜蜜,是相交相知的幸喜。我曾想着有一刹那会令我遇到那一个人,阳光或许不一定柔和,天气或许是夏是冬,但那悸动必传遍全身,温暖一人冰封太久的孤独世界。如今我却只觉得爱情竟满是苦涩,恋慕均是凄苦痴狂。
一切我以为会铭心的恨意,在那种领悟下的悲哀里,尽数消遁。然而思念,却终竟徘徊难去。我口口声声说会忘了他,但我却知晓,他说得对,我忘不掉了。
他在我这一生里占了半辈子,但他却还偏要余生。那句大庭广众下他说了一半便被我打断的永远,如今回想,却竟心如刀绞。世间最不可靠便是誓言,而永远,毕竟太过遥远。他放不下,而我放不了。
我心下难受得很,湖风凉爽畅快,却怎么也吹不走内心的郁结。忽地隐隐自湖深处传来一阵飘渺的琴声,竟含着说不出得畅意,我心底微微一动,这曲调音律流转,陌生却也熟悉得紧。我凝神细听,竟是昔日刘正风曲洋二人曾合奏的《笑傲江湖曲》。
岁月变迁,一别之后,红尘恍然又是几年。
循着琴音而去,飘渺湖光间,却来到一处山脚的岸边。岸上绿竹荫翳,碧翠苍劲,隐隐绰绰可望见竹林中亭子的飞檐一角。我下了小舟,缓步走去,心中浮起一丝将见故人的复杂之意。走进了,却远远望见亭中是一个青衣人影,坐在琴案前,竹帘半垂。
我就这般停留在外,默默听到一曲终结。琴声余音缕绕不绝,我二人却均默然不发。
亭中的人站了起来,我见苍翠的竹影中,阳光悄然溜下,趋步走出亭子的宫装女子眉目如画,浅浅淡淡得笑着,端庄大方。我心底一滞,方才奏曲的却不是刘正风与曲洋,而是任盈盈。若是以往见到魔教中人,我虽不会立刻拔剑而向,但亦难有好感。只在唯今,我心灰意懒,却觉得计较这些正魔之事竟没分毫意义,又何况清者自清,而她亦算得上与我故旧。
她拜道:“不知岳前辈来此,盈盈琴声疏鄙,打扰前辈雅兴。”
我道:“不必多礼。是岳某冒昧了。”
头一次见到任盈盈的真容,纵冷静如我亦免不得微微动容。然而,想到我曾因令狐冲而误会于她,却又不免生出微微的歉疚。又念及令狐冲这几年下山历经的惊心动魄,更生歉意,便出言道:“任姑娘,因在下管教无方,致使顽徒给姑娘添烦甚多,望姑娘勿要介怀。岳某在此赔不是了。”
任盈盈连忙伸手扶住我,一般对我行礼道:“岳前辈,使不得。盈盈与令狐大哥相交本是几生修来的福分,怎说得上是麻烦呢。令狐大哥为人急公好义,任情高侠。盈盈每与他相处,虽畅怀至极,却也不免惭愧。”
我念及起她对令狐冲的情意,自明白她言语中的自薄缘何而生,又见她脸上一片黯然,却不知生出何等复杂感受。我固是不冀令狐冲如我曾经猜测那般与她结缡,但比起如今无法收场之状,我却又宁可现实是如我往昔的猜测了……
作者有话要说:自古转折杀死喵
本人已死,有事烧纸,小事招魂,大事掘坟……
☆、第四十二节
我低声道:“任姑娘不必妄自菲薄,顽徒当不起姑娘这般赞誉……”与一片情深。
任盈盈却明了我未尽之言,却竟一笑,复又叹息道:“前辈竟是于我的身份,没有半分隔阂么?”
我默然半晌,答道:“这世上谁好谁坏,可交或可敬,岳某心中自有定数。”魔教也罢,正教也罢,终究是善恶自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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