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荒唐。
太荒唐了。
江小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回想当时发生的事就觉得诡异的起一身鸡皮疙瘩,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那时候大脑是进了浆糊还是如何,一股熊熊的愤怒之火毫无预兆地蹿上他的脑袋,叫他莫名其妙就脱口而出:“哼,他是受不起。”
刚说完,别说江父江母,连江小寒自己都懵了。几秒钟的暂停之后,他的大脑神经总算重新开始运作。这一段应急时间被骤然拉长,他看到他爸恼怒地涨红了脸,弯腰拔下脚上的拖鞋就要抽他,他妈也随之动作,英勇无畏地上前抱住他爸的手臂把人拉住,拼命地给他递眼色。
江小寒几乎是惊恐地跳着往后退了一步,张皇无措地辩解:“——我不是故意的!”
江爸表情狰狞的吓人,“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今天我非削死你这个没大没小的小王八蛋!他妈的!”
江妈死抱住他爸的胳膊不放,“他妈的,什么他妈的?他妈还在这呢!”
江爸:“孩子他妈你别拉着我……”
江妈:“那你给我把鞋放下!”说着转向江小寒,“看什么看?你先给我回去!小混蛋我明天去找你!”
江小寒赶紧牵着小叔叔的手抱头鼠窜,策略性转移阵地,敌军太强大,不得不低头啊。
这真是中邪了!江小寒都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怎么会那么生气,还说出那般无礼的话来。他像是脱轨的卫星似的在街上走着,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这时已经到了晚上,接近冬天,天黑的特别早,他痴痴地望着满天灿烂的星斗,只觉得眼前的这景色有如梵高笔下的星空般扭曲旋转,直叫人头晕目眩。
江小寒默默地把脸埋在手里,叹气复叹气,“完了完了……我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边传来促狭的笑声,江小寒转过头就看到晏河清掩嘴在笑,肩膀都在抖,他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稍转过来的侧脸如此好看,长长的睫毛也一颤一颤的,抖落了细碎星光。为美色所惑,江小寒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笑!你还笑!还不都是你……”他原本想骂句混蛋,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只憋红了脸,咬牙切齿地说,“还不是你弄的!这下怎么办?”
晏河清还是笑,这件事仿佛愉悦到了他,他轻快地、理所当然地说:“你又没做错。”
江小寒被他这目无尊长大逆不道惊世骇俗的行为震的目瞪口呆,一时半会竟然找不出个词儿来形容一下自己心上有如千万匹草泥马崩腾而过的心情,只像个白痴一样张着嘴愣愣地瞧着晏河清,“你……你……”
星空下,晏河清望着他,眼睛深邃而明亮,仿佛带着笑,仿佛又没有笑。江小寒却有一种错觉,他的凝望似乎透过了自己望向了更加遥远的地方,带着希翼、薄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就像是……就像是在问:“是你回来了吗?”
江小寒深深地深深地困惑了,他想不通,他非常想不通……但他最想不通的还是——为什么都到了这样的地步,他居然还是对晏河清没有半点怒意。
自己对他这般近乎盲目的包容究竟从何而来?
与此同时。
英国。
咔哒。
苏砚打开金属储物柜,把搭在肩上的毛巾和腰间的浴巾随意地扯下,搭在了储物柜的横杠上,先取出长裤将修长的双腿遮住,腰带稍束,还未扣上,所以裤子只松松地垮在腰间,露出半截内裤和楔形带盆骨处的两条性感的鱼沟线,接着他穿上浅灰色竖条纹硬领衬衫,伸展手臂时腰间崩起的一块块腹肌简直要叫人喷鼻血。
一个人高马大的金发白人走过去,笑着打招呼,“嘿,苏,你今天的表现棒极了!”
这人是此次国际集训的举办家和东道主英国竞送的选手安德烈·伊芙琳,苏砚对他回以礼貌的微笑,“谢谢。”
“我能有幸请你吃晚饭吗?”
苏砚愣了一下,在国外,共进晚餐基本上是和上|床挂钩的,从小到大,他被人表白过无数次,更暧昧的也不是没有过,但被一个男人邀请还真是第一次。大抵是因为自己现在正对一个同性抱着不可告人的晦暗密思,所以此刻他不由地红了脸,想到了江小寒,有点卑微的窃喜,又有点淡淡的忧伤——他那么拒绝我,一定是对我没有好感。他晓得自己不是钱,不可能让每个人喜欢自己,作为一个公众人物,有毁有誉自然难免,却没想到那么巧,江小寒是不喜欢自己的那一类,回忆起他们在酒吧遇见时江小寒似笑非笑觑着自己的倨傲模样,他就觉得半甜半忧。
安德烈·伊芙琳看苏砚似乎走了神,出言唤道,“……苏?”
苏砚这才魂兮归体,他在心底斟酌着语言,面露尴尬之色,“啊,抱歉,抱歉,我,我不能和你一起吃晚饭。”
安德烈·伊芙琳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一下脑袋,“哦!是我错了!不好意思,我说错了,我不是想和你睡,我有妻子了……呃,我妻子前几天买了一件中国古董,事实上,这次邀请你去我家吃晚饭也是她的主意,她打算,打算请你帮忙看一下她买回家的中国古董,你方便吗?”
苏砚顿时赧然,讷讷地点头,“可、可以!当然可以!”
安德烈·伊芙琳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谢谢谢谢!我妻子是你的忠实粉丝!她非常喜欢你!还经常嘲笑我游泳比青蛙还丑,而你是来自东方的美丽白天鹅!哈哈哈!青蛙!哈哈哈!天鹅!哈哈哈!”
苏砚不露声色地往边上避了半步:“……”外国人的笑点都那么奇怪吗?
果不其然,到了伊芙琳家,苏砚受到了对方妻子热情的近乎疯狂的招待,对方精心准备的一桌美食也十分尽兴,只是如果能少点土豆就好了,他真的不想再吃土豆了。
吃完饭,伊芙琳夫妻俩拉着他到了书房,从书架的最上面取下了一个系着绸带的长条形锦盒,揭开绸带,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轴画卷,伊芙琳夫人小心翼翼地把画卷拿出,在书桌上慢慢地展开——
“我说的就是这幅画……苏?苏你怎么了?”
苏砚再次陷入了突如其来的迷障中,他着迷地抚上画,手指掠过天上浮云,掠过远山青黛,掠过清清河川,掠过盛放旖旎的姽婳桃花,掠过树下似要羽化而去的飘忽背影……
恍惚中,一阵春风从画中吹了出来,拂过画幅,千般情境瞬时活起,满枝满桠的桃花仿佛灿灿颤动,自枝头争先恐后地挣脱,落入风中,筛落了一地点点艳粉,花下之人背对着自己,身姿兰芝玉树,声如溪水潺潺,娓娓道来:“川上仙,行踽踽。墨鬓湿轻云,冰肌清溽暑。广袖琼佩动清风,兰操苹心常似缕。却道归期终转至,垂拱长亭折柳绦。吾情清澈川中水,朝暮风波无改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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