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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月和为父进宫受赏吧。」一天用晚饭时,杜廷修突然对杜衡说道:「我想让你习医,去太医院和主事大臣打好招呼,入官学就容易了。」

不只杜衡,两个哥哥还有三房妻妾都惊呆了。杜衡只道父亲对自己并无偏爱,从未料到竟想让他继承衣钵。莫非,他知道自己偷看了书房里的医书?

「父亲,您,您要让三弟……」一向沉不住气的大哥杜睿撂下筷子便喊了出声。他提过很多次想要习医,但从没得到父亲肯定的回答。

见杜衡愣着没回话,杜廷修问道:「你们三个说说看,『风』为何?」

风?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杜睿和满脸愤懑的次子杜钧都不说话了。好半晌,杜钧犹豫着开口道:「是指风邪吧,还是伤寒?」

杜廷修没点头也没摇头,只看向小儿子。杜衡为难了好久,还是回答了。「巢元方《诸病源候论》有言,风者,乃八方之虚风也。八方之风,皆能为邪。人以身内血气为正,外风气为邪。凡癞病,皆是恶风及犯触忌害得之。」

「你如何看?」杜廷修面上仍旧淡淡的,在座诸人却被方才杜衡那番听不懂的话惊呆了。

「言过其实罢了。」杜衡拧着眉头说得认真,语气里透出十分的笃定与自信。「风是四时之气,分布八方,主长养万物。患病岂会都由风邪引起?五脏处于内而气行于外,反是心脏神主血脉,心为手少阴之经,心气血气两虚时最易生病,但主导病因需分内外并非单受邪风所害。」

一室静默好半晌,一向不苟言笑的杜廷修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两个哥哥露出得意神色。听小弟说得头头是道,还不是满口胡言贻笑大方?

不多时,杜廷修敛起笑容,肃容道:「这番话不要在人前说。想进官家地方,绝不可挑战经典。但你说的没错,我从医二十余年才敢得出你方才言论。」

最后,杜廷修只是这么说道:「你习医吧。」

可临入宫前两天却生了变故。那天傍晚,杜衡正在院子池塘边喂鱼,就见父亲满脸忧色的走过来,看了他良久才开口。

「好好念书,参加文试。十一岁还太小,四年后那届就去吧。是你的话定能给杜家光耀门楣,位列三甲也不出奇。」杜廷修用手拂去落在杜衡肩头的柳叶,苍白的脸庞似隐忍着很大苦楚。「不要习医,过安心的日子。」

杜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原本并没执着要做太医,便点点头。事后听母亲说,那天父亲正式升为了六皇子的主治太医,去东篱宫为他诊病开了方。

就是那个玉如意转世下凡的小皇子啊,想起梦中嬉戏莲叶间、白玉似的孩子,杜衡微微笑起。突然很想见他一面,就不知真人是怎生模样,自己父亲一个字也不曾提到过。

自那之后又是四载光阴疾如逝水,礼部传出消息已定取杜衡为新科状元,一石激起千层浪,年仅十五岁的惊世英才名动朝野。彼时正逢腊月新年,皇帝命广宴百官,杜衡也被指名在内。

皇宫果然是奢丽繁华到极致,雕梁画栋、朱漆顶檐,幽深曲折的长廊稍不留神便会迷了路。殿中歌舞丝竹不歇,喧嚣直入九天。大臣们满脸的喜悦热络,眼中却个个透出虚伪的算计与防备。不停有人凑过来给父亲敬酒道喜,说些虎父无犬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之类,真真假假、难于分辨的恭维话。

真是个可怕的地方,而且,好冷。

杜衡揉搓着有些笑僵的脸,扯了出恭的由头溜了出来。

要到哪儿去呢?这偌大的皇宫里,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只有一个。不知他现在醒着还是睡着,又在做些什么呢?东篱宫中……应该比较暖和吧?

那夜进宫大半天,杜衡第一次发自真心绽出抹笑来。

第七章

连续三天两夜,崇临的病却反复难愈。人不曾醒来,烧得迷迷糊糊,不时喘咳着,药吃不进,水也喝不下。杜衡衣不解带守在病榻前,为他施针、更换额上湿帕,已经两夜未合眼了。

「爷,觉不睡,饭总得吃啊。」小荻捧着食盒好说歹说才劝得自家爷动动筷子,但没吃两口又搁下了。

外边天色渐暗,太监开始在阶兰宫各处廊檐掌灯,灯光透进窗纸,屋内一瞬间仿佛浸染了血的殷红。

「快入夜了,点上灯烛吧。还有,你该去睡了。」杜衡疲惫得连笑容都难以撑持。

小荻拿他没办法,点了烛台又仔细关好门窗,便拉着小安到隔壁偏房去休息了。

「崇临,你什么时候才会醒?」看着病榻上越来越苍白的脸,杜衡心中只浮现出「药石枉救」四个字。这样的病势,若持续昏迷不醒,恐有性命之危。

——为何总皱着眉头,作了什么恶梦吗?

杜衡抚平崇临眉间的皱痕,掖紧被角,发现他的左手不知何时露在外面,便执起想放回被子里。

「这伤是?!」他惊得叫出声来。

崇临左手背上居然有一大片灼伤,似乎伤了好些日子了。没敷药包扎,泛黑的伤口已在化脓,倔强的不肯结疤,还有血丝渗出。因他的左手在床里侧,又被衣袖遮住,一直都没发现。这么重的伤,难怪烧迟迟不退。

小心翼翼替他清洗了伤口,上药包扎,杜衡面上忧色又重了几分。因何竟伤成这样?现在才处理已经太迟了,就算伤愈,这丑陋疮疤也再难消去。

托着他受伤的左手,两手手心交叠,掌心传来和煦的温暖。

杜衡凝视着包裹崇临伤口的纱布发呆,突然脸上传来微热触感。难以置信的抬眸,竟看见床上的人在对着自己笑,目光有些迷离,右手指尖抚上他唇边、面颊青紫的瘀伤,一遍遍,似在描画一般。

「伤了……疼吗?」崇临轻问。许是太久没说话,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虽然伤的是杜衡,那神色却像疼的是自己,满溢着怜惜。

「啊……不疼了,一点都不疼了。你……疼吗?」下意识握紧崇临灼伤的左手,杜衡颤抖着哭了出来,视线也变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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