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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德应下,送爱新觉罗氏回屋后,便返回自己的院子,沐浴更衣。

果然,晌午的时候,明珠回来用膳,一家人这才总算是时隔两年终于吃了一顿团圆饭。

之后,明珠问成德的打算,听自己儿子说要报考今年的秋闱,明珠心里竟然隐隐有些担忧。旁敲侧击的问了半天,也没打听出成德这般入仕是何目的,就又劝了劝,见成德不肯松口,明珠也只好同意。其实明珠心里明白,如成德这般的上三旗子弟,若不让他入仕,最终只得沦为两手赋闲在家的纨绔罢了。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出人头地,只不过潜意识里那股不好的预感,却怎么都无法忽视。

明珠最终也没从成德嘴里探出一点儿那方面苗头的信息,只得又将他送回了国子监。所以康熙九年的秋闱,成德便以监生的身份参加了。

清朝沿袭前明科举制,秋闱分三场,日子分别是在八月的初九、十二和十五三天。在全国范围内在南京、北京、布政使司驻地内同时举行。因此,从六月末七月初来自京城周边县市的学子们便纷纷涌进北京城,京城里不管是大街还是胡同,不论是酒肆还是茶馆,只要你出门,几乎随时随地都可看到学子们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的景象。那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上,在这个时刻仿佛已经忘却生活中的烦恼,闪动着不同于实景小民的傲气,和恨不得下一刻就已金榜题名的自信。

成德自地安门油漆作胡同的天工阁出来,向停在不远处的自家马车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一个不确定的声音,小心翼翼喊了自己的名字,‘是,成德……么?’

成德回身,见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个翩翩少年正站在天工阁门口痴痴地看着自己,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近两年未见的曹寅曹荔轩。成德微微愣了下,随即便挂上温和的笑容,向他走了过去。

“你今天怎么到这儿来了?”成德问。回京的这几个月宫里的消信他不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早就听说如今皇上跟前最得信任的便是眼前这个少年。平心而论他是真的为荔轩高兴。

“我帮皇——别人取点东西!”曹寅怕提起宫里那位惹成德不痛快,忙改了口,这会便悄悄闪了下视线,掩饰尴尬。

见荔轩这般小心翼翼,成德心下触动,知他是担心自己,还把自己当朋友,当下也没再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才道:“南先生正巧在里面,你快进去吧!听说他晚点儿还要去钦天监,再耽搁怕是他就要出门了!”

“恩!那……”荔轩望着成德,有些不舍,有心让成德等他一下,又想着皇上那边还等着他回去复命,刚刚去钦天监找南怀仁扑空,已经白跑一趟,如今确实再耽误不得,只得狠狠心道:“那我先进去了!改天我休沐时再去你府上拜见!”

成德点点头,眼见着荔轩踏进天工阁便不再停留,登上马车回府了。至于荔轩说要到他家拜访的事情,成德没有在意,却不知荔轩是认真的。只不过说来也巧,荔轩自从那天替皇上到南怀仁那儿取火铳,皇上得了南怀仁新制的火铳似乎龙心大悦,之后似乎对曹寅的信任也更深一般,一连指派给他不少机密事做,忙得他恨不得脚不沾地,竟一时也抽不开身去看望成德。

时光飞逝,转眼便到了八月初九,秋闱开始了。

第69章

成德作为正儿八经的上三旗子弟,原本只需参加一科‘翻译’的考试就行了,可成德准备了这个多年,下了这么大的决心,他所要的可不是这种走捷径、钻空子的结果。他之所以这么坚持,这么决绝地要参加这次科举,除了博取功名之外,他真的是希望借这次科举得以展示自己的才华,给自己争取一个舞台,让全天下的人都能正视自己,尤其是宫里的那几位。

乡试,包括明年的会试头一场都是考八股文,这对惯于诗词又精通诗书的成德来说自然不难,但对其他考生来说就没有这么轻松了,听说有很多读书人往往把毕生精力都用在八股文上。

八股文多是以四书、五经中的文句做题目,只不过,科考要求只能依照题义阐述其中的义理。不但措词要用古人语气,叫做代圣贤立言,连格式也很死。八股文的结构有一定的程式,字数也有一定的限制,句法要求对偶。因此,很多人也把八股文叫制义、制艺、时文、时艺、八比文、四书文。

其实,八股文就是用八个排偶组成的文章,一般分为六段。以首句破题,两句承题,然后阐述为什么,谓之起源。八股文的主要部分,是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四个段落,每个段落各有两段。篇末用大结,称复收大结。

考场里的气氛说不上有多严肃,但极其安静,除了风吹叶动的声音,能听到的也只有唰唰地落笔之音。成德心无旁骛,笔走游龙,一气呵成地做完一篇文章,放下笔后,将宣纸捻起来,吹了吹上面的墨迹。再细心检查一遍确认无误,便将卷子放在一边,开始下一篇。

大清的科举监考很严,考生在进入贡院前都要经过严格的搜身,所以他们都是提前一天——也就是初八——进场的。当所有考生都进入号房,对号入座后,贡院就要锁门了,在整个考试期间,考生们的“吃喝拉撒睡”皆在“号房”内,不到考试结束,不准出来。

号房十分简陋且狭窄,仅能供三人并排坐的宽度,像成德这种身高晚上睡觉时是绝对伸不开腿的。号房没有门,这是为了方便考官观察考生的行动,以防舞弊。只在两侧的墙上分别装了两排一高一低的滑道,用以插入木板,高的木板上写字,低的木板上做人,等晚上睡觉的时候,把高的木板插入低的木板的滑道,就拼成了一张床,除了一盆炭火,一根蜡烛,再没有其他物件。

这一整天的考试下来说不耗费体力那绝对是骗人,成德就眼见着对面一个考生在交完卷子后虚脱地倒了下去,脑袋磕在上面那层隔板上,本应是很疼的,但那人竟也纹丝不动,显然是昏过去了。

即使如此,这时候也没人能过去扶他一把,考试期间他们是不能离开号房的。农历的八月可以说是一年中气温最舒适的季节,可那也是在正常的环境下。像号房这种地方,到了晚上,那味道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拉屎、放屁、打鼾、磨牙的大有人在不说,要是你那一排号房出了一个汗脚,或者是你的隔壁有人带着狐臭,那这几天你可就有得受了。

也亏得成德自小养尊处优,精细了这么多年,面对这种环境竟一声不吭地都忍了下来,虽然精神是看着一天比一天差,但好歹坚持了下来。

乡试第二场考五经一道,也就是诏、判、表、诰一道,都是议论文要求三百字以上。十五的第三场,考五道时务策即结合经学理论对当时的时事政务发表议论或者见解。

成德一篇一篇认认真真地写完,直到从号房里出来,终于松了一口气。身上的怪味他已经顾不上去在意,登上自家接他来的马车,靠在车壁上便困得直接睡了过去。

成德到家,爱新觉罗氏看着明显憔悴又瘦了一圈的儿子,心疼得连忙指使小斯将早就准备好的热水浴桶给成德送进房里,又让丫鬟将熬了几个时辰的参汤给成德送去,让他沐浴前先喝碗参汤,免得一会儿被热水一蒸再晕过去。

成德回来的时候,明珠还没下朝,他洗漱过后,吃了点点心就倒在床上睡了。这一睡便直到太阳西斜才醒来。明珠知道他辛苦,下了朝也没叫他叙话。直到晚膳用过,才将他叫到书房问话。

“这次乡试的题我都看了,出得中规中矩,你觉得呢?”明珠见成德瘦了一圈,心里也心疼他,虽然以他对儿子的了解,当是问题不大,不过做阿玛得自然该关心还是要关心的。

“儿子觉得不是很难。”在自己阿玛面前成德也没什么好掩饰的,如实答道。

“这就好。”明珠点点头,看着成德目光流转,有些话他觉得是该说出来了。于是,道:“虽然还没放榜,但你心里应该清楚,如今你选的这条路是和阿玛一样的,这条路不好走,但你得把它走好,走顺!该怎么做,你心里得有个数。你的性子……是我和你额娘最担心的,有些时候你得学会变通,不然朝堂这么深的水,一个不小心就是掉脑袋的结果,你得事先有这个觉悟才行啊!”

“儿子谨记阿玛教诲。”成德乖乖应着,其实他知道阿玛还有话没说出来,他也不急,等着明珠开口。

果然,只听明珠又道:“你这两年没在京里,好些事情你不知道。如今宫里头荣贵仪风头正劲,自她给皇上生了大阿哥承瑞,太皇太后便对她青眼有加,虽说今年五月承瑞没了,但皇上对她反而更加宠爱。去年腊月皇后也生了位阿哥承祜,加上今年年初你姑姑生的阿哥承庆,皇上先后已有了三位阿哥,子嗣旺盛,太皇太后也很放心。”明珠说话时一直观察着成德,此时见他藏在袖里的手暗暗攥紧,心中长叹,话锋一转,“跟你说这些,是让你心里有个数,若你真是有幸在朝为官,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要时刻谨记,切莫再犯儿时的糊涂!”

成德没想到明珠会和他说这些,这些话已经非常直白地甚至可以说是毫不留情地用事实打碎了他心中的幻想。此时,但凡成德对玄烨只是一般的用情,那或许他听了这番话就该选择放弃,可是,成德知道,尽管他现在如被万箭穿心一样地疼着,他也无法放手了。

成德低低地应了声‘是’,低着头,明珠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之后的日子,依旧平淡如水。成德每日照常去国子监上课,闲时就去南怀仁的天工阁帮帮忙,顺便跟着南怀仁学习他的家乡话,还有一种在西方非常流行的叫做英语的语言。

又过了些天,到了乡试放榜的日子,成德不出意外夺了个头名‘解元’,这个消息在京城子弟中不胫而走,很快人们都知道刑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明珠大人家的长子纳兰成德虽然年少却是个才子,年仅十六岁便在第一次参加的乡试中一举夺冠,真可谓是前途无量。

因着这个事,成德尚未定亲的消息也一并传了出来,京城中不少家有待字闺中女儿的权贵们,争前恐后地打着道贺的名头到明珠家打探消息,明珠少不得也要带着成德接待一二,这一见可好,成德的样貌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最后那传言就变成了刑部尚书明珠家的大公子品貌双全,风流倜傥,才高八斗不说,最重要的是尚未定亲,这要是谁家的闺女将来有幸嫁给他,那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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