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了半晌,稀稀疏疏聊了些儿无关紧要的事,纪云想是时候得走了,起来道了别,苏晚应过了,将人送至门前,他又回身说:“苏晚,你若要见我……就到曹府上去寻我便成。”
苏晚一愣神,茫然看了他一眼,才颔首回道:“我晓得了。”
这头送了纪云走,苏晚便回屋里换了衣衫,本是准备歇去,但现下睡意早就消磨没了,想是睡不着的就又往书房去翻些医籍作记。方是坐下热了盅温水,就见棠裳推门进来,纠着一双翠叶袖,带着哭腔朝苏晚说:“公子,清溪他……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说罢便是抿紧了唇,看似要哭出来的样子。
苏晚弄不清这是来了什么事,忧心道:“怎么了?”
棠裳却是委屈得很的,怎么也不肯说个清楚来去。
苏晚就说:“你要不说,我便去跟清溪讨个明白。”
这边棠裳又亟亟摇头,才吞吞吐吐地说起。
这原来是中秋灯会的事,那日棠裳自个儿先走,在灯会上遇了位公子,道是这人与棠裳在长生院有过一面之缘,也不算熟稔的。但那日见着了两人却极是投缘,那灯会之后,这位公子便到小院来寻过棠裳好几次,想来是有了心思,棠裳顾虑着清溪,几次不愿见,她不愿见归不愿见,这般来去也终是叫清溪知道。没想清溪却是来劝着棠裳,若是那人真欢喜她,又是待她好的,便跟了他一起。
苏晚问这人是谁,他可认得?
棠裳点头说,认得,便是在长生院时来见过大殿下的成阳侯秦侯爷。
清溪向来能顺人意,定然是想着这人要是待棠裳好,那棠裳嫁得他,往后日子也是比跟自己要好得多的,他心里终究是念着棠裳。说不准口上这么说,心里头肯定难过得很。
棠裳听罢却轻声呜咽着道:“他这般撇下我,真叫舍得么?我听着可是心都凉了,他心里要真欢喜我可会这么说?”
苏晚心痛她,撩了袖给她拭着,笃定道:“他是要让你好,自然是欢喜你的,你去与他说个明白,他就知道错了。”
又劝过几回,棠裳这才点了头,细声应过。待她出去,苏晚却是连这医籍都看不下去了,心口忽地发起痛来,越往后越是厉害,冷汗潸潸地冒。实在抵不过去,亟亟伸手去捧案前一盅清水往喉里灌,手却抖得很,洒开了好半盅。
那水过喉间更是如冰刀利刃,要搅碎了五脏六腑似地作起剧痛来。
忽见一丝绛红在那杯水里化了开来,苏晚心惊地抬袖一拭,满袖殷红,又觉鼻喉间阵阵腥甜,他踉跄站起来想是唤棠裳进来,一开口呛咳了两声,竟已咯出了血。他跌跌撞撞着走出案前,没走开几步已乏力地倚着一边花几软倒了下去,身体簌簌地颤抖起来。
似有刺骨的寒气钻进四肢百骸,那痛作得厉害,竟如万蚁蚀骨一般,侵磨得他半声吟唤不出来,只神色游离地看着晕染过半边袖的血红,艳丽得宛若春半桃花。
恍惚记得,当年先生带着他与苏棠回长生院,先生问着他们名字,一叫苏昙,一叫苏棠。
先生说,昙花瞬逝,这字太是折煞人,往后就叫苏晚好,皓月凝霜昙晚开,也应你爹给你取的名字。
这谁知道,折煞人的可不是名字。
当年的苏棠,也曾受过这般苦,也曾熬煞过好些年。
苏棠自小怕痛,怕苦,病了最是怕自己一人睡过醒来,只是苏棠与他不同,就算先生不在,苏棠也有纪云伴着,有人陪顾,有人念想,他没有。
但他也是怕的。自小也是怕痛、怕苦,也是怕病着了自己一个人熬煞过来。
纪云待他爱过弃过,厢庭错认了那么一眼,纪云给过他期盼,又亟亟收了回去,一句似是而非的爱念,他是终究忘不过。其实他所求不多,只想有个人,像纪云待苏棠那样待他,好在惊恐万状的梦境里醒来时有人守着,有人侯着。
说莫怕,我在呢。
说你的病,我定是能治好的。
说你若喜欢那杏花,我就绘给你罢,过了早春二月,终年不败的。
……
可他终究寻不着这人。
纪云心念的人不是他,他便再寻不着这么一个人了。
☆、九月清溪几度回
纪云隔了几日又再来了,带了一盒翠玉冰莲糕,是京城柳月斋的名点,他尝过觉得很是好吃,又心想苏晚爱这甜食,就特意绕了些路去买了带来。
棠裳替他端过食盒,领着人一路去了书房。听着棠裳说苏晚在典药局帮修官用医籍的事在忙,这几天倒是不到内城去了,只留在家里做些整理作记和图绘。
苏晚见着他也不惊奇,抿着唇笑笑,道过好了,又让棠裳去备茶水来。
案上书籍纸张横陈,笔墨摆开,侧案上放着一盆杜鹃,一个茶盅。纪云走上前去探了探杯,又回身看着苏晚问:“听景迁说你是在修医籍?”
苏晚低声应了句是,回身到案上将好些放干的墨纸收起,纪云信手拿了一张来看了片刻,才问:“你要修的部分是百草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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