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却似没听见,那声音沙哑,似醉似醒,只这般满眼氤氲地看着司见颐,忽的划下泪来,苏晚急忙是拿手去挡,司见颐却把他手腕箍在枕侧,身下人便猛挣动起来,“你与纪云便都如此,我想这么罢了你就又哄我来,你别再来了,我再也不信你的话……”
“苏晚……”
“说觉着好的都想要给我的,我什么都不要你的!我要回丹州,我不要了,让我回长生院,我要见先生,让我见先生……”
司见颐霎间脑海里一片煞白,只俯身搂着怀里的人,再哄不出半句话来。待得他声音低了下去,那一豆苟延残喘的灯火,在昏沉的夜色里几下晃曳,终是灭了。
◇
仗着那药力弄了好一夜,苏晚累乏了,待醒得时已将近晌午,房中薰笼尽是清灰冷火,侧旁枕席早是凉透了。待整过衣衫勉力下得床,便唤了棠裳进来,那边人进来见他脸庞苍白,气息差极,却是吃了一惊,忙着扶他到软榻上坐稳,半步都不肯离。
苏晚问她道:“大殿下呢?”
棠裳怔了一阵子,晓得他心里惦着那人,就道:“太子府着人来唤,清早便走了,说是过阵子再来看公子的……”
苏晚神色委顿,只应作一声。那人是高兴便来,兴尽便走,当初遇着见他柔情细意,温和轻款,心里亦晓得这人若非浪浮之辈,也该是个惯觑风流的,恁时只贪一霎温柔凭籍,没做他想,怎料是越陷越深了去。
棠裳看苏晚神色在眼里,心里也为他着紧得难受,便说:“公子想见他,我让清溪到太子府报一声,让他来罢。”
“我不见他。”苏晚揪着袖口慢声道,晓得已误了与纪云期约,却不死心,“你着人到北门客馆去寻索,若是见得纪云在,便让他来这见我罢……”
“纪公子?”棠裳不知他有回恩枕的算数,多是惑然,问道:“寻他做甚?”
“你先着人去了再说。”这般说下,棠裳自然拗他不过,应了便出去与清溪道过详细,让他去了。待送了人出去,棠裳又亟亟折回了房中去,正见苏晚在榻上缩做一团,袖襟绞得死紧,脸白如纸,不禁心中一慌,晓得他又是那旧病犯起,紧忙过去稳住他身体,低着声唤,苏晚痛得簌簌地战抖,咬着唇强忍,枕衿已被冷汗渍湿大片,哪里听得进话。后来终是抵不过,堪堪呻吟出声却是连嗓子都沙哑了,只叫唤着先生,几句不着呛出一口血来,棠裳看的心里发憷,忍心不住去掰开他绞着襟口的手哄道:“公子莫怕,先生这就要来的……”
间间歇歇,也不晓得熬过多少时辰。
司见颐来时正撞见自客馆归来的沈清溪,便问他去的何处,清溪不知情,将棠裳交待的都说予司见颐知道了。这边一听是让清溪到客馆寻纪云,又想着昨夜苏晚与他道再等不上三月之期的事,便明白他是早有打算随纪云回丹州去,不觉心中紧张,忙随清溪回到小院,叩过门又没见人迎出来,只怕苏晚人是真的已经走了,与清溪径自绕了小门进去,唤了两声没听见里头有人应话,到房前才见那门半掩着,棠裳这才听见外头动响,匆匆开了门出来,哭得双眼都泛红了,司见颐见着她便亟亟问:“苏晚呢?”
棠裳却没答应,一屈身就跪在司见颐跟前,道:“大殿下,你饶过我家公子了罢……”
司见颐不知道出的甚事,只听着心里一抽,晓得不好,也及不来应她话就迈进门去,没想见苏晚散发眠倒在榻边上,只战颤个不止,血污了大半边襟,那般光景映进眼里,如一柄利斧生生劈下脑门来,快是痛得失了常性,“苏晚……”
他理会不了再多,疾步过去把人抱将起来带到床上,苏晚蜷着身,十指死死地抠着被褥,低低哑哑地呻吟,也不知熬煞了多久,早被那痛楚折磨得声嘶力竭,司见颐心中像被什么撬开般,血肉模糊一片,“怎会这样,昨日见着仍是好端端的,怎的就这样了!”
棠裳和清溪二人随着进来,也看不过眼去,哑着声道:“公子这是旧病,一犯便是如此,平日不叫你见着……”
司见颐却吼回话去:“他平日病犯也至如此,怎不让大夫来看!”
棠裳抵不过,又扑簌簌地掉泪,“寻来大夫也于事无补,公子这病药石都施用不得,往日里先生连镇痛的汤药都是不敢给开,就怕下去更难熬煞了。”
药石施用不得……司见颐没想如此,心中一窒,又看苏晚,实是悔不当初。
待暮色四合时,方才得他沉沉睡过了去,已是一片狼藉。棠裳去备些更换的衣衫来,司见颐就守在床边,轻手去抚苏晚蹙紧的眉头,一碰着就见他眼睫颤了颤,司见颐慌忙住了手,生怕他又得痛醒过来,只理着那散在枕边的发丝轻声道:“病得这样,怎都不同我说……”
那边人自是听不见。唤了大夫来看,施过针也不见起色,司见颐便在那床边守着过了一夜,苏晚仍旧睡得沉沉的,也不见得有转醒过来的样子。清早那外头便来了人,司见颐昨夜着了几个随仆在院外看着,似乎正闹得吵切,也不晓得来的什么人,起身就到外头看去,出到院廊外正见棠裳从拐门那边小跑了过来,赶忙唤住道:“外头来了人?”
棠裳摇头道:“方才在里屋备着早膳,我也不晓得。”
司见颐便让她到里头看着苏晚,自个儿便要出正堂去,刚走开几步,远远就见有人亟亟往这边走了来,竟就是纪云。司见颐眉头一皱,上前去边拦着人道:“纪先生且留步。”
纪云瞥他一眼,抬手便去撩他横在跟前的扇子,“苏晚呢?让我见他人。”
司见颐收了扇子回来,悠然展在手里摇着,面绘一片葱郁挺拔的墨竹,枝荣叶密,云烟满幅,不慌不忙地道:“不知纪先生这般仓皇,所为何事?”
纪云却仍旧是那话,“让我见苏晚。”
司见颐看他一眼,脸色稍沉了些,缓缓道:“你见他做什么?”
“他曾答应与我一道回恩枕,昨日约在城外相见,我是没寻得着人,今日便过来一见,若非他亲口与我道过缘由,我是不走的。”
司见颐听着晓得苏晚心里早就有随纪云走的意思,心下滋味道酸涩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攥着那扇子摇得狠,“他正病着,谁人也不见,你走罢。”
纪云心中一抖,急道:“他病犯了?”
“是。”
纪云却上前一步来道:“他身上得的病,若犯起是可大可小的事,你最好让我瞧过他,要耽搁了,便迟了!”
司见颐只置若罔闻,冷声应道:“他的病我自会找大夫看,道是你一个教书先生能治的病,内城里就没个御医能治得了么?”
“他是要回丹州的,你又何苦囚着他!”
“他道是不要回去了。”
纪云气恼不过,一拂袖道:“你是如何不让我见人?”
“是。”司见颐应了声,抬手一挥道:“纪先生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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