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见此话似是说得彼此没趣,便寻了别事聊去。
苏晚本是寡言之人,与个说不的话来一桌,却也显得他话多了,二人你来我去的,说的远近轶事见闻,年少韶华光景,竟也谈得投契,直至皓月初升才别了。次日司见颐起来用过早膳,又到那小居去,接下来些日子也就如此,做个旁客,陪苏晚焙香造蜡,煮茶哑谈,每每回那合院去已是月已当空,二人竟也就熟稔了好些。
一日昙衫留过他来用晚膳,便与苏晚在前庭侧置了食案灯几来坐,饭菜用过便着昙衫沏茶上来,外头孩童笑哄声近一阵远一阵,泱泱起伏,苏晚便问:“今日是什么日子来?”
司见颐执他手问:“怎的?”
苏晚静了声,专神听着什么似的,半晌才说:“过节了不是?乞巧节时也是这样,闹得很。”
司见颐这些天就在这小居了陪着,也没甚出门去的,被他一问自是赶紧数了数那日头,竟是中秋了。这线一牵,自然就动了旧事,司见颐心里顿时五味参杂,昌应那年中秋说伴他过的,却撂下他一个寻了别人去,那时他问苏晚等他了没有,苏晚说没有,却是他自个儿回头去那茶楼里问了一遭,方晓得苏晚是凉风寒月守着一盏茶候了他一夜。
司见颐看灯火映着苏晚侧脸,薄唇微抿,若有所思地垂着眼,便拉过他的手来,写道:“是中秋了。”
苏晚怔了半晌,眉角牵起一丝温顺来,“原来是灯会,那怪不得。”
司见颐心头有些发涩,伸手想去抚他眉梢,没及得着便又亟亟收了回来,半晌在他手背上写道:“去看,可好?”
苏晚微僵,脸上添了几分不易察觉凄切,不消一会却又如云烟般趋淡,缓缓点了头应道:“好……”
待茶都喝过,就唤昙衫来道过一声,二人便出门往八地街去了。听着邻舍人说福临楼在漓江岸前有月宴,张了数里酒帜,灯满长街,香闻百巷,司见颐觉是离得承芳里太远,也就作罢了,只想陪苏晚到那八地街走上一走,图得些儿热闹喜庆也就好。
这居里一处小街灯会,比不上京城昌应的热闹,店铺摊贩却也是要开的整宵的,四处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歌乐杂作,张灯结彩。
苏晚忽而拽了拽他袖边道:“你我没带得灯彩,怎么签灯彩去?”
司见颐怕得人流冲散,便带了苏晚在一处贩灯的铺子前顿了脚,执他手来写道:“有贩灯的,你拣个就好。”
苏晚楞了一下,忙推却道:“我见不着,又如何拣得来?”
司见颐执拗写道:“不外乎八仙童子,松鹤花鸟。”
苏晚思忖半晌,只得说:“那就要花鸟,寻个意头好的罢。”
司见颐叩指应诺,便要了个绘喜鹊登梅图,灯座缀一撮金黄流苏穗子的,又让苏晚来念了彩口话,那贩灯给写上,结起,又将灯添亮了小心翼翼递过来,呵笑道:“这灯啊,记得往高处挂,以灯为登,图个步步高升,蒸蒸日上。”
苏晚应了一声,把灯竹接在手里,二人便往街尾走了去。
得彩也不过要个节日意头,二人怕得挤人便不往闹腾的地方去,就在不远处一角起了灯,换了个红艳如李,绘着八仙过海图的灯盏落来,便到了一处僻静里巷,寻着个地方顿脚歇息,避就人群去。刚巧那地里就有一个小吃摊卖的茶水甜汤,二人过去要了口茶和两盅桂花糖丸子,便觅了角落边一个位置坐下,苏晚拿茶盅焐着手说:“看看签得什么彩来?”
司见颐晓得这灯彩里头,不外乎就是些人月团圆,皆大欢喜的意头话,没甚意思的。听苏晚这么说,他便动手去解那灯彩,扯下了红绳,却不知思及甚事,忽地沉了脸色,动也不动地攥那彩纸在手里,半晌使力捏做了一团。
苏晚见他静着,唤他一声,轻声问道:“得的什么彩?”
司见颐听着他声音,不禁心中潮思涌动,八千浩淼如何按捺不住,只目光灼灼地盯着苏晚,目卓朗星,情深万丈的,半晌执过苏晚手来,凑身过去在他掌中一笔一划地写。苏晚微动,霎间只觉心中怵怵不安,一侧灯火映着他清秀脸庞,光影交叠,眉睫低垂,一双眼眸如静水般微澜不惊。
司见颐提手在他掌中行云流水般写,他写:彼此安好,白头偕老……
那笔一提,将那往昔种种捞提起来,死水沉钩一般,苏晚脸色霎白,退之不及司见颐手心便猛覆了上来,十指反扣,紧紧攥着他不放。苏晚倏忽站身起来,抵手就去推他,却被对方使力一拽拢进怀里,背贴着胸膛压得死紧,司见颐贴在他耳畔唤道:“苏晚,苏晚……”
那声音极轻,却惹来千百般念想汹涌袭至,苏晚浑身颤栗,神色惶遽大劲挣动起来,扭着手臂要摆脱那人禁锢,司见颐怕他要弄伤自己,死命按捺,嗄声遏制道:“苏晚,别挣!”
苏晚不听,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掰,扑楞间趔趄撞上了一边客桌,茶汤碗盏应声落地碰楞楞摔个尽碎。
那摊贩匆忙过来瞅个究竟,“客官,这是何事?”
司见颐不耐喝道:“没你的事,休得过来!”
见苏晚不住挣揣,他却是没得法子,只好箍住他的手腕,却是使得劲头大了,听见苏晚低声疼哼,司见颐心里也是着紧,忙松了力气,一手捞住他腰身将人带回怀里紧紧囚着,沉声喃道:“苏晚,你早知道是我,是不是?”
苏晚抵不过来,被压服在他身前,气息丝丝缕缕呼在司见颐颈脖上,惹得阵阵热潮交叠。司见颐见他不则声,又低头在他颈弯亲了亲,贴着苏晚耳垂又轻声问:“你让我给写那字时,你便晓得是我的,是不是?”
苏晚神色无措,薄唇紧抿,司见颐却不待他应话就俯身下去将人吻住。苏晚挣着推抵,司见颐却也不理,只觉怀里搂着的人簌簌地颤抖,更肆无忌惮地将舌送进去挑拨,忽觉舌尖一阵痛,已尝得满嘴是猩甜,司见颐却是不罢休,勾起他舌来咂吮,竟吻得更深,苏晚不敢动狠劲来抗,几分退避不过,只能任他作为。
等得这唇舌一离,没待过喘息苏晚便推挣开来,撩袖将那唇角猩红一抹,退开两步,亟步踉跄地走了去,他眼睛见不着,磕磕碰碰地走开三两步险些摔倒,司见颐见着心下作疼,就要上去搀,苏晚却厉声喝住:“别过来!”
司见颐一时不知进退,怔怔伫足站定在几步开外,看苏晚勉力扶着墙边站稳,肩膀微微发着颤,唇边抿着一抹猩红衬得脸色尤白。
司见颐忽觉自己唱错了折子,乱了好好的一出戏。他冷静下,便一瞬不瞬地看着苏晚,说和般道:“你我又何必再这样骗彼此一遭?”
苏晚微微低着头,顽石般立在那儿,不则一声。司见颐见他不说话,又叹了口气说:“当初是我负你,如今……”
“你不曾负我。”苏晚这却蓦地断了他的话,眉眼稍扬,声音虽轻,话却说得斩钉截铁,“当初两易相思,你念着你的颜月华,我惦着我的纪云。三年前你允诺过给我的,我就当都寄这一纸灯签上还我了,三年前我不告而别,如今不过还你一个了结,至此你我便算是两清。你从不欠我,也从未负我。”
司见颐杵在那儿听,如数九寒天冷水照头而下,心里逐点凉了下来,眼神萧冷,眉若凝霜,不知想得什么,半晌笑了开来说:“苏晚,你心心念念的纪云回来了,是不是?”
苏晚脸上波澜不惊,凉薄道:“这又与你何干?”
司见颐轻声说:“我看你是否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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