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南浔大吃一惊,瞪圆双目问:「不是有个姓霍的年轻后生在这里干活儿?他家里还是这庄上佃户。」
老头儿摇摇头:「这庄子里仆役没一个姓霍,咱们庄上佃户里也没哪家是姓霍的,少爷想是记错了。」
左南浔面色煞白,一颗心直往谷底沉去。
浑浑噩噩回了卧房,左南浔倒在床上不言声,心中又气又恨,想到这霍启桐冒充他家仆役不知存了什么不可告人之念,又是惶恐难安。
他怔怔半晌理不出头绪,渐渐疲累,盹着过去,才睡不久又发起梦来,梦见自己着一身华服住在个奢华宅院里,身边跟进跟出那名随侍赫然便是霍启桐,晚上两人对坐读书,读累了,便见霍启桐拿走书抱起他往床上去,两人褪了衣衫滚在一起,霍启桐搂了他一声声叫:「少爷,少爷」,左南浔梦中听了只觉又是甜蜜又是害羞,不知为何,还夹杂着点点伤心缕缕难过,百味陈杂间,忽见霍启桐浑身冒出血来,狰狞可怖,只双眼仍旧满漾深情,望着他不肯移动半分,他惊吓中扑过去抱住,只觉怀中硬邦邦的,再一细看,怀中人竟化作尊人俑……
「啊……」一声惊叫,左南浔自梦魇中惊醒,抹去一头冷汗犹自惊魂未定,看了看窗外,已是黑了天,他呆坐半晌,回想梦中情境,忽地一个激灵,下了床去翻找钥匙,点了个灯笼径自往库房寻来。
别庄库房才运走一堆粮食,此时正空荡荡仅放着些杂物,左南浔提着灯笼转了一圈,不见当日放进来的那尊男俑,心下冰凉,暗恨自己粗心,怎的便未发觉霍启桐容貌竟同那人俑一模一样。
他疑惧间掉头欲走,一回身,只见霍启桐不知何时立在他身后,一脸欣喜,柔声问道:「少爷想起我是谁了?」
左南浔惊得几欲掉了灯笼,当下失声喝问:「你到底是人是鬼,是妖是怪?冒充我家仆役,意欲何为?」
霍启桐闻言,眼中登时现出又是伤心又是失望的神色来,看得左南浔便是一愣,胸口涌上一阵酸疼,险些便要扑上去安慰一番,面上神情也不自觉柔和下来。
霍启桐望了他幽幽道:「少爷,我是自小陪你长大的贴身侍从,你当真不记得了?」见左南浔仍旧一脸疑惑,又苦笑道:「这已是上辈子的事了,我原不该奢望你记得。」
他提到上辈子,左南浔心中又是一痛,咬了牙颤声问:「你说清楚,什么上辈子?」
「前一世,你是相府公子,我不过是你家府上穷佃户的儿子,被卖进府里还债,只因还算机敏稳重,被相爷看中,选作少爷的侍从,」忆起前世,霍启桐微微笑着缓缓道来,「你是府中独子,又因体弱多病,素得相爷爱重,我初到府中已有十二,你虽是七岁幼童,脾性已极刁钻,不知赶走多少个仆童,偏偏见了我却投缘,每日里拉着我一道读书玩耍,待我如亲兄弟一般。后来你渐渐长大,越来越是好看,我心中喜欢你,只闷在肚里不敢说,不妨你早已看出来,一晚故意多喝几杯装醉,诱得我同你睡在一起,自那时我才晓得你对我心意,欢喜得好似疯了般。」
说到这里,霍启桐顿一顿,走过来捧了左南浔面颊轻叹,「你昨夜也似那晚般喝了酒诱我,虽然样貌变了,神态却是一丝未改,明明性子骄横,偏那时分眼里似含了水,又娇又媚,叫人随你一道醉了去,只恨不得化在你身上。」
左南浔想起自己昨夜淫态,脸涨的通红,张口啐道:「胡说八道什么。」
他言辞虽厉,无奈声音又软又糯,哪里像在呵斥,倒似撒娇般,霍启桐听得一乐,过片刻,继续道:「后来咱们两情相悦,不免行止间露出痕迹来,让相爷知道,震怒不已,命人将我鞭打致死,他怕你知晓我死讯同他为难,只骗你说赶了我出府去,私下里为毁尸灭迹,将我尸身扔进窑炉里,那窑正为相爷烧制陪葬人俑,我魂魄附在其中一尊俑上,烧制出的样子竟同生前一模一样,相爷看见又惊又惧,恐我冤魂作祟,请了法师将我深埋,我在这地下日久成精,却因法术之故动弹不得,想去寻你亦是不能,如此过去百年,想你已是不知几世轮回,每每心焦。前些时日不想让几个佃户锄地破了符咒,将我刨出,又恰巧送到你面前,虽说几度轮回,你样貌大变,但魂灵却同当初一般无二,那日我一见便认出是你,只想抱了你不放,却顾忌着乍然相认令你害怕,只待夜深人静时才得现身,这些时日我陪在你身边,便是望着你能想起我来。天可怜鉴,盼了这般久,终于让你我重见。」
前因后果听完,左南浔眼眶已是通红,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他虽不记得前生种种,魂灵深处却早烙了印,上面刻着「霍启桐」三字再是不变,此刻得续旧缘,哪里还管他是鬼是怪,是人是俑,只一头扎进霍启桐怀中,抱得紧紧,悠悠闭上眼睛。
第13章花鸨
昭亲王府的寝殿里,红烛摇曳,映出一室诡异。
花梓融赤条条一丝不挂跌坐在地,折断的右手臂奇怪扭曲着,使不出半点力气,平日艳丽明媚的面庞只剩下震惊不信,死死盯住眼前端坐床边的昭亲王雍鸿筱,不明白这平日里恩爱无比的情郎发了什么疯,明明方才还抱着他翻云覆雨,怎的便突施辣手翻脸无情。
「花梓融,你自荐进府已有三载,本王自认待你不薄,爱你学识谋略,礼敬有加,两年前有了肌肤之亲后更是将你当做心腹,宠爱逾于常人,你却背着我同礼王私通,若非昨夜见你躺在他身下,本王还被你蒙在鼓里,恐怕几时被你卖了还不知道。」
雍鸿筱冷笑连连,愈想愈气。
他同礼王鸿昊不睦已久,眼见父皇病重,太子之位犹虚,均存了争位之心,众皇子中论才干气量唯他二人而已,正是紧要关头,却得知身边头一个得力的谋士竟与对头暗通款曲,不定将他昭王府中机密泻了多少出去,故此趁晚间云雨时旁敲侧击,只等花梓融自承其罪,却不料这花梓融只做不知,令他如何不怒,当下折断他手臂,将这寝殿做了刑房问话。
明了前因后果,花梓融震惊过后只觉满心悲哀,想他三年间尽心扶持,只盼将雍鸿筱送上皇座,圆了他心愿,不料还未功成,便已是狗烹弓藏的下场,呆怔半晌,不由凄凉一笑。
雍鸿筱不想他这时还笑得出来,气不打一处来,狭长凤目中满是阴鸷,冷冷问道:「你笑什么,莫不成本王还冤枉了你?」
敛了笑容,花梓融垂了眼缓缓道:「王爷自来小心谨慎,必是查实了我躺过礼王的床这才发难,倒也不算冤枉。只不过我待王爷心意如何,王爷应该知道,这几年间梓融为王爷暗中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哪桩哪件不是为了圆王爷一份心愿,莫说同礼王睡上一睡,便是当朝宰相,执掌禁卫的穆家三郎,一干权臣武将,又有哪个没沾过我,若非如此,那些宫中辛密王爷怎生知晓,满朝文武又如何肯在皇上面前说王爷的好。」
雍鸿筱素知花梓融手段通天,以往不知多少险境靠他打探得来的消息才转危为安,却不知其中是用了这样手段,惊愕非常,将信将疑道:「你竟是用了这般法子,你……你同鸿昊这般,也是为了我不成?」
花梓融左手撑地,缓缓坐正,冷笑,「不同礼王亲近一番,如何能探得礼王府中消息,又怎知礼王暗藏一支兵马,便在京畿左近虎视眈眈。我已将风声放进宫去,这时分皇上已然知晓,只怕明日早朝,参劾礼王图谋不轨的折子便要递上来了吧,如今能挣这皇位的便只剩王爷一人,梓融在此恭祝王爷早偿心愿。」
雍鸿筱见他神态不似作伪,心中已信了几分,怒气渐息,只是心中犹自存了几分疑虑,试探道:「你一介男儿身,竟肯为本王雌伏人下,当真难为你,只你如此作为,难道真是对本王倾慕有加,便无他朝封官进爵之意?若有,梓融不妨直言,本王登基之日,自有厚封重赏。」
这一句话不啻一头冰水浇下,冻得花梓融半晌动弹不得,好一会儿才低低道:「梓融这般相助王爷,不过为着报恩,什么封赏,我原不稀罕。」
「报恩?什么恩?本王何时有恩于你?」
见雍鸿筱一脸迷茫,花梓融望着发白的窗纸,缓缓道:「三年前王爷往近郊行宫游玩,撞见溪边一只花鸨被只黑雕压在身下欲行交欢,众侍卫皆道鸨乃淫鸟,人尽可夫,唯独王爷看出那鸨实正奋力挣扎,言道『人皆言鸨性淫,我看却未尽然』。说罢射出一箭,惊退黑雕,不知王爷可还记得?」
雍鸿筱略一思索,忆起确有此事,只是不明花梓融何以提起,面露不解之色。
花梓融微微一笑道:「事到如今,也不必再瞒王爷,梓融原本非人,便是当日王爷见到的那只花鸨。鸨之一族尽是雌鸟,若要诞育后代,便需同他族雄鸟交媾,来者不拒,故而世人皆言鸨性淫荡,偏我生下来却是只雄的,实是鸨中的异数,有那不辨雌雄的雄鸟向我求欢,皆被我打骂了去,偏那只黑雕不同别个,纠缠于我数年,任是如何驱赶也不肯离去,那日我实忍耐不住,厉语呵斥,不想激怒了他,被他压在身下用强,正是危急间被王爷见到,一箭驱退了他,才得令我脱身。」
雍鸿筱越听越奇,不由惊愕得合不拢嘴,只见花梓融眼神凄迷,说道:「王爷无心一语,有心一箭,梓融感念在心,故幻作人形混入王府报恩,不成想被王爷以国士待之,越发情不自禁,起了倾慕之心,誓要为王爷成就心愿,故此四处奔走,我本禽鸟所幻,哪里有真才实学,说不得,只得抛了羞耻之心,以色惑人,为王爷百般谋划算计。」
说到此,想起自己身为禽鸟时尚能保得清白,幻作人形后却处处委身于人,非但未曾换得雍鸿筱真心,反倒被视作奸人自取其辱,花梓融悲不自抑,颤巍巍站起身,自嘲一笑道:「梓融本视王爷为知己,永誓追随,如今想来,毕竟人妖有别,我一介禽鸟,如何敢奢望王爷真心,好在这一番恩情已算报完,梓融就此别过。」
说罢,花梓融双臂一展,化作只大鸟,冲窗而去。此刻天际已亮,雍鸿筱看得清楚,只见七彩羽毛在眼前一闪,已直冲云霄,转瞬不见,只一根翠羽自窗棂间悠悠掉落地上。
雍鸿筱怔愣半晌,缓缓踱过去拾了,先还不觉什么,待攥到手心里,忽地想起花梓融往日里诸般好处,心中顿觉一痛,张口便欲唤他回来,可抬眼一望,天上干干净净,花梓融早已去的远了,知道再挽不回来,一声「梓融」卡在喉中,就此无声。
花梓融右臂已断,变回鸨后全凭着一股韧性扇动双翅,疼得昏头昏脑,便未曾留意出王府时缀了只黑雕在身后,如此强撑着在天上飞了有半个时辰,终是支持不住,待到了郊外溪边,翅膀再扇不动,一头自天上掉落下来,摔进溪水中,就此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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