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病中,哪有力气,眼看便要自床上倒栽葱摔下变作滚地葫芦,腰身已被炎铭捞住搂回怀中。
「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命了么?」
他这一番动作只将炎铭吓得脸色煞白,当下搂紧了再不敢放手。
炎之这般使力之后头昏眼花,再动弹不得,只得闭了眼听炎铭哀哀求道:「炎之,是哥哥不好,不该害你伤心,哥哥那日所说全是气话,实是这几年不见你来找我,心中气得极了才故意戏弄于你,当不得真,你千万莫气伤了身子。」
炎铭这般求了又求,不见炎之理他,再一看,怀中人面色惨白气若游丝,心疼后悔之余忙命喽啰又去煎了药来,见炎之死活不肯张嘴,心一横,捏开炎之下颚,含了药汁一口口渡进去,一碗药愣是喂了顿饭工夫才见底。
药里因放了千年老参,极见效力,不多时便见炎之气息渐稳,炎铭放了心,又灌了半碗米汤进去,这才搂着炎之道:「我素来宠你,从没给过你半分脸色,这次乍然翻脸,不想竟将你气成这个样子,实是始料未及,早知如此,便是借我天大胆子也不敢说那些话伤你。」
他一面说,一面将脸贴在炎之额上细细摩挲,「当初你说只做三年官便来寻我,我等了又等,数过千多个日头,只不见你踪影,越来越是心焦,生怕你已娶妻生子忘了我这哥哥,连去望你一眼也不敢。那日听胡三说你前来,我既欢喜又生气,恼你言而无信,平白让我多等两年,便想戏弄你一番出出气,不料你却又说是弃官而逃,走投无路这才投奔而来,让我如何不怒,故此编一番瞎话唬你,不过想你服个软认个错。你小时恁般爱撒娇,求过我多少次,如今做官久了脾气也大,竟转身便走,连声哥哥也不肯叫,我拦你不及,见你出了洞府,知道这玩笑闹大,一时不知如何收场,只得在你身后远远跟着,见你宁在山洞里挨冻也不肯回来,又是气恼又是心疼,本想等你盹着再悄悄带你回来,不想你冻得狠了,半夜发起高烧,好一番折腾。我往日里一心想着等你来了如何疼宠,不想第一日便害你伤心受苦,真是悔得肠子也青了,只想抽自己几巴掌。」
炎之先还闭了眼装寐,只作不理,好半晌,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恨恨道:「我这几年一心想来找你,只放不下百姓,才拖了又拖,今次我敢违禁,便是觉那官位并不可惜,以后有大哥陪伴,谁还稀罕这些身外之物,可谁知一进洞你便说要赶我出去,且还那般冷语冷面,怎不让人心寒,纵是我有不对之处,你打也好骂也罢,却不该拿这等言语来吓我。」
他这番指责中夹着无尽委屈,唬得炎铭大气也不敢出,一味细语哄他,「以后再不敢了。」
炎之得晓兄长并未变心,悲戚已去了几分,精气神立时见长,只是想起洞里那一干雌妖精,怒气犹自盘桓不消,咬着牙酸酸道:「你口口声声说一心念我,怕我娶妻,如何自己又找来这许多雌妖收在洞里,我不在时不定你们怎样宣淫玩乐,只背着不让我知道……」
眼看炎之红了眼圈,炎铭急急辩解:「天大冤枉,那些狐狸精美人蛇哪里是我收用的,只因今冬大寒,她们受不住冻,跑来我这儿哀求避冬,我是一山之主,哪有不顾臣下死活的道理,这才收留,顺带使唤使唤差遣些杂事罢了,何曾动过她们一根指头,若有,赶明儿天雷劈死我。」
他发下这般毒誓,炎之还有甚疑虑,心下顿宽,撇了嘴道:「既是这般,那等明春雪化了便赶她们出去,见天闻着一窝骚气,也不嫌恶心。」
「是是是。」炎铭见他气消,知道这是哄回来了,哪里再敢惹他生气,一叠声应着,应完又笑:「炎之吃这干醋好没意思,我闻惯了你身上的味儿,哪里受得了那等腥臊。」说罢伸了舌头去舔炎之颈窝。
炎之脸一红,他身上低热未退,犹自软绵绵的,有心亦是无力,只得狠狠一瞪,哼道:「有你这等做哥哥的,专捡病中欺负兄弟,等我身子好了再同你算账。」
炎铭嗅着他身上味道,眉毛一挑,笑嘻嘻道:「好,便等痊愈了再欺负,炎之白白让我等这般久,空负多少良宵,届时必让你哭着求饶。」
闭了眼将头埋进炎铭怀中,炎之只抿着嘴笑,暗道:便等病愈后同你大战三百回合,且看我手段,榨你个干净才好。
第15章剥皮
深秋萧瑟,树叶子被风一吹,打着旋地往下掉,比之平原,山中寒冷更甚,万物凋零,一派肃杀。
冬哥儿入了山便径直前行,举步间踩在枯叶朽枝上,碎碎有声。
他生于斯长于斯,虽数年不曾回家,路径却烂熟于心,七拐八绕间已进到山谷深处,在间破旧木屋前停下。
屋子已盖了有些年头,冬哥儿自记事起便同母亲在此居住,几年前母亲亡故,冬哥儿又出了谷四处游历,这屋子空置许久无人修葺,如今已是破损不堪。
推开歪斜欲倒的木门,冬哥儿往屋中站定,环视一周后目光停在靠墙那张条案供着的母亲牌位上,冷冰冰木呆呆的眼中这才泛出些许活气,嘴角扯动半晌,露出个似哭似笑的模样,轻轻道:「娘,您说的对,凡人皆不可信,可恨儿子没能听进去,跟了他走,红尘中滚上一滚,只落得个满身伤痕。」
他一张脸本生得极秀气雅致,这时因奔波数日,牵动满身伤痛,又兼心中凄苦难诉,只疼得五官移位,狰狞可怖。
这般呆立半晌,冬哥儿实是再撑不住,也不及收拾打扫,只将外衣往满是灰尘的床上一垫,倒头昏睡过去。
翌晨醒来,冬哥儿恢复些精神,便欲扫撒庭除,只是他元气大伤,用不得法术,只得挽了袖子动手,露出的半截小臂上满是粉嫩嫩新肉,甚是吓人,且使不得力,只得干一气歇一气,忙碌数日,才将屋子收拾干净。
这谷中只他一家住户,甚是清幽,俨然世外桃源般,倒是山坡另一面住着几家亲戚,时不时进谷来,没多久便知晓冬哥儿回家来住,都来探望一番,见他伤成这样,俱都替他难过,各个回家拿些药草过来与他治伤,有个堂哥唤秋官儿的,同冬哥儿自小交好,将个去年找到的成形老参熬了鸡汤端来与他吃,冬哥儿脸上这才算见些血色,只是身上到底伤得狠了,精气神大不如前,如此日夜打坐练气,又将药汤子当饭来吃,将养三四年才有了起色。
这日晌午,冬哥儿打坐完正要小憩,见秋官儿皱着眉进来同他道:「我适才去了山脚那片林子打猎,见个男子正往这谷里来,看形容倒极似你旧日里跟了出谷去的那个邵承嗣,只是瘦得脱了形,我认不大准,便赶来同你说一声,你若是不想见他,这便随我家去,避开这人罢。」
冬哥儿闻言面色雪白,黑黝黝眸子里射出抹怨毒,凄厉厉笑道:「我寻他报仇尚且不及,为何要避。」
秋官儿不免担忧,「你伤才好,可有气力治他,莫要反被伤了去。」
冬哥儿冷笑摇头,「他不过一介凡人,本事再大,又怎抵得过我千年道行,前次被他所伤,实是不察中了药酒圈套,且我当日伤重逃走,他只当我必死,未必知晓我还活着,我藏在暗处,待他来后攻其不备便是,三哥莫要担心。」
秋官儿见他主意已定,知道劝也无用,又晓得这堂弟同那邵承嗣纠缠极深,动起手来必不欲外人在场,便告辞走了,临走前道:「我在谷外候着,你若不敌,大叫一声,我必来帮忙。」
待秋官儿一走,冬哥儿即刻施起法术,将屋子又变成个破败模样,自己隐了身形躲在一角,小半个时辰一过,果见一名男子背着个包袱进了谷来。
冬哥儿定睛一瞧,见来人身形消瘦,周身一股落寞之气,若非轩眉朗目依稀可辨,几要认不出此人便是当日那意气风发的邵承嗣,不由暗中吃了一惊。
那邵承嗣站在木屋中打量,见窗几破败,显是无人居住,面上露出抹痛苦之色,用袖子将桌子楷模干净,将包袱解开放置其上,露出件油光水滑的深紫色貂皮袄来,喃喃道:「冬哥儿,我寻不到你尸身,只得带了这皮子回来。」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抚摸皮袄不停,只将冬哥儿看得目眦欲裂,再忍不住跳将出来,明晃晃一把宝剑指在邵承嗣心口上。
邵承嗣不防有人,一惊间欲出手相抗,待看清来人容貌,登时如遭雷击,又惊又喜下失声惊叫:「谢天谢地,你还活着。」
叫完便呆立不动,任冬哥儿将剑尖捅进心口一寸,却是避也不避。
冬哥儿举着剑,冷冷看住邵承嗣,一言不发,如此半晌,见邵承嗣毫无惧色,只一味痴痴望着自己,目光中又流露出无限悔恨歉疚之色,心中疑问再忍不住,恨恨问道:「邵承嗣,你当日口口声声钟情于我,诱我同你出谷,才得了我身子便骗我饮下药酒,趁我无力动弹之际活剥我皮,我自问并不曾与你结怨,何以如此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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