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霖点点头。
秦兆煜毫不避讳地上下摸索着许一霖的衣服,最后从内衫的口袋里摸出几颗药。他拿起桌上的冷茶,把那几颗药一把灌到许一霖的嘴巴里。
他看着许一霖艰难地咽了下去,问:“你家在哪?”
许一霖嘴唇动了动,秦兆煜凑到他嘴边去听,只听得一个游丝般的声音报了个含糊的地址。秦兆煜想了想,他一把抱起许一霖,蹬蹬地下来了楼。戏楼外,一辆汽车将将停在门口,后厢里坐着的乘客还不待下车,就看见车门突然打开了,川清鼎鼎有名的败家子把一个人往他这边一塞。
这乘客被撞回到车厢的角落里,他惊诧莫名,一抬头就看到这大刺刺的抢车贼一把把驾驶座上的司机捋下了车,自己钻了进来。
车主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问:“秦、秦二少……”
还不等他话说完,他就看到自己的汽车嗡嗡地发动了起来,然后呼地一下,飞了出去。
秦兆煜的车开得极快,遇红灯也不停,一路上一阵鸡飞狗跳。后厢的乘客死死的抓着车扶手,他跟着车子左摇右晃,脸色快跟他身边的病人一样白了。
等到一个街口,秦兆煜猛踩刹车,地面上刮起一阵刺耳的“兹兹”声。那乘客身子往前一栽,还不待他扶正了身子,就听到一句:“自己把车开回去!”
等他回过来神来,车厢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前方驾驶座,和后厢的另一边的车门打开着,夜风冷冷地吹了进来。
许老爷被一阵喧闹声吵起。
他忙忙地披了衣服,从床上赶来下来,一到前厅就看到家仆们围着许一霖。他儿子模样灰白,昏迷不醒。他又气又急,指着许一霖哭骂道:“你个讨债的!你是要急死我啊!”
他指挥着人把少爷扶进屋里去,一叠声地叫人请大夫。
整个府邸乱做了一团,下人提了一壶烧开的水过来,倒在了铜盆里。家里的老妈子用热水浸湿了毛巾,拧干,将毛巾递给许老爷。
许老爷用热毛巾给许一霖擦着汗,他解开儿子脖子上的盘扣,就看到模模糊糊地灯光下,脖子以下点点清淤。
许老爷一怔,他停了手。
旁边的下人递过来一碗中药,许老爷捏开许一霖的嘴给他灌了下去。
慢慢的,许一霖的呼吸好歹重了些,整个人还是昏迷不醒。许老爷坐在床边,脸色铁青,他叫了家人,问是哪个跟着少爷出去的,又问了几句许一霖被送回来时候的情景。
跟着许一霖出去的家人还没回来,倒是守门的答了几句。
许老爷听着听着,心里一片惊疑,回头又看了看床上的儿子,气得眼皮直跳。
他不敢拍打许一霖,只能捶着床沿骂:“孽子!孽子!你真是来讨债的!”
他养了这孩子二十多年,前十多年里一心扑在子嗣大业上,对他不管不问。等真生不出来了,发现在儿子在内宅被养成了极懦弱内向的性子,如今又不知道祖宗造了何等孽障,遇到这种事。
他骂着骂着,想到自己一生奔波,只此一子,不但天生有缺,还命不久矣,自己死后只怕是连个香火都供不上,忍不住滚下泪来。
秦兆煜回到戏楼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明玉芳没了戏,卸了妆,坐在堂下。他看到掀帘进来的秦二少不由笑道:“二少,可是回来了,满楼都找不到你,害得那折《拾玉镯》我只能同那不入流的打情骂俏……”
秦兆煜挑了衣摆,端坐在椅上,他端起一盏茶,饮了一口。
明玉芳走到秦兆煜身边,亲昵得靠着秦兆煜坐下,夜色正浓,灯光暧昧,正好用来调情。他正要开口就忽地瞧见秦兆煜衣袖上沾上一团胭脂,不由笑道:“哟,太不小心,可惜了这衣服,我来擦擦。”
秦兆煜没有做声,由得他扶起自己的手臂。
台上的正经戏目已完,这个时辰上演的全是缠绵情浓的艳曲。一个袅袅的青衣做云雨状,娇娇地唱一首《菩萨蛮》: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
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秦兆煜听着艳曲里的风情,想起许一霖在他身下的模样,痛到极致也咬着牙不敢漏出一声气,汗津津的头发黏着脸,那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垂下眼。
何苦呢?明明病弱到了那般地步,这床笫间的欢爱一不小心就要了他命。
“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
明玉芳沾湿一方巾帕,想去擦那块污迹,擦了半天方觉得不对。
台上的戏子款款地唱:“须做一生拚,尽君一日欢。”
那衣袖上的那道胭脂,分明是一抹血痕。
秦兆煜看着台上故作情深的戏子,脸上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只是不知是对着唱词里的那个痴儿,还是对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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