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墙壁往前走,他已老眼昏花,就算点着一支蜡烛,前方也看的不太清楚,像是眼睛上盖着一条丝绸,光蒙蒙的,却看不清晰。
他闭上眼,再睁开,踉跄蹒跚地颤巍巍前行,用尽全身的力气,生命里的最后一丁点能量。
走着走着,有谁抓住了他的手。
“是我,道林,我来接你了。”熟悉的优美深沉的嗓音的在道林的耳边响起,他仿佛看见一条清澈的溪流潺潺流过琥珀金石,心头安详。
埃里克牵着他往前走,就像很多很多很多年前那一天。
年轻的光彩仿佛重新回到道林身上,他的心飞扬起来,怦怦直跳,脚步也渐渐变得轻盈轻快。
黑暗狭窄的甬道两旁,成排的烛台上的蜡烛逐次亮起,将甬道照的犹如白昼。
道林向前看,埃里克握着他的手回眸凝望着他,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柔和的光雾之中,英俊的让道林神魂颠倒。
道林深深看去,埃里克金色眼眸中的自己,也成了当年他们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模样,年轻漂亮。
他坚定地和埃里克漫步在这狭窄潮湿肮脏又敞亮的通道,一直前进。
这是他们的童年,各自的苦难,踩过噩梦却怀抱着生的信念照亮前方的路途。
终于走到尽头,世界豁然开朗,他们到了地心湖畔。
湖的另一边飘来悠扬的钢琴声。
道林望过去,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肖邦先生弹奏着一首曲子,间隙间抬起头,对他们露出一个微笑;勃朗特老师也在,她穿着灰蓝色的裙子,捧着几本书;还有凡尔纳,冲他们露出揶揄的表情;巴斯特先生则穿着一身工作袍,显得正经多了;克里斯汀也在,她提了提裙摆,向他们弯腰揖身;还有几个孩子,莉莉娅、蒙达……他最亲爱的几个孩子。
但在这些人的最前面站着两个人,是一对夫妻,丈夫一头金发,身材颀长,妻子则是棕色鬈发蓝色眼睛,慈祥温情地凝望着道林,她轻声说,“别过了,我的孩子。”
埃里克撑船,在平静的湖中渐渐远去,道林坐在船头,同朋友们孩子们挥手道别。
“别过了,我的朋友。”道林说,“别过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朋友们的身影,湖也没有驶到尽头。
道林仰头看见深色的天幕,就像是那块紫色柩布浸满血的颜色。
“我们到了,道林。”埃里克说。
道林紧紧握住他的手。
孩子们过了很多年才发现了花室里的地下通道。
当年道林·格雷先生消失在他一百岁的生日上可是个大新闻,这位先生相当有名,他眼光独到,家财万贯,又交友广泛,在文学界、音乐界都享有盛誉,修建了巴黎的一家歌剧院,至今仍在运作,而他在最盛年的时候,没有像其他年轻人那样玩乐享受,而是投身于慈善界,直到他死去,遗嘱里也将几乎全部的遗产都捐献去建设慈善事业。
可他那一年,在烟花的掩护下,到底独自去了哪呢?
有人说他是不想被人看到死去的丑态而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独自面对生命的终点;也有人说他其实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或者,一百岁,说不定也没有死;也有人说因为他行善积德,得到了天神的恩赐重获青春;还有人说见到过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少年像极了他年轻时的样子,他在海边散步,身边陪着一个黑色头发金色眼睛的沉默寡言的青年……
谁知道呢。
在福德洛的老宅里,最敞亮的大厅中,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副画像。
每当有客人来的时候,总会被画上的美少年吸引。
道林的不知多少代子孙就会自豪说,“这是我的祖先,道林·格雷。”
那时道林突然失踪,孩子们着急极了,他们房子里窜来窜去,掀起一阵阵风。
书房里,白蜡烛燃直最后,一只飞蛾扑过去,发出一声微不足道的撕裂的轻响。
书桌上敞开的笔记本上,泛黄的纸上抄了一段诗——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路边,取下这本书来,
慢慢读着,回忆当年的眼神,
你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多少人爱过你昙花一现的身影,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真情。
唯独一人曾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爱你那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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