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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王爷起复了。”那天早晨,贺丹秋听见外面有人喊。

他摸摸索索的坐起身子,靠在窗檐上,听外头人兴高采烈的说话,那些人也许是憋闷得太久了,突然遇见高兴事情,全都喜得连话也说不全了,贺丹秋只听见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和赞叹声,还有偶尔夹杂的几句好消息。

王爷是个好人,有这么多人真心担心着他呢。贺丹秋微笑着,觉得喜欢上这么一个人,就算是个男人,也是一件好事情。

这时候他才知道,新皇即位,登基的不是那个原本春风得意,还夺了王爷兵权的三皇子,而是平日里不声不响,却在关键时候得了胜机的五皇子。成为新皇帝以后,五皇子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天牢中的王爷平反,不但复了王爷原本的爵位,还嘉奖不断,现如今,谁都说京城里风头最劲的,就是鼎鼎大名的杀神威远王了。

据说,新皇赏赐的财物珍奇,从城里排到了城外,绵绵不绝的向威远王府送进去,据说,新皇为还没有王妃的威远王赐婚,选的是京城里最娇艳的明珠,怀安王家的郡主,据说,威远王如今戾气减退了许多,仪貌威严却更胜了,据说……

贺丹秋听着这些消息,心里头全被欢喜之情塞得满满的,喜欢一个人,自然喜欢听到那个人安顺,听别人说那个人的好话,赞美那个人的威仪。

怀安王家的郡主,贺丹秋想了想,猜想是那个一身红衣,美艳骄傲的郡主,他又想起自己以前做过的梦,不正是看见王爷和郡主一生和美,子孙满堂吗?他怔怔的笑起来,记得自己做梦的时候,心里甜滋滋的,现在,心里也是甜的,只不过……他揉了一下心口,觉得胸间有一口郁气,但是揉开也就好了。

最近,年轻管事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宅子里的人又换了一拨,还偶尔出现了几张王府里的熟面孔,随着早春的绿意一点点漫出来,人人脸上的神色都随着冰雪化去而回了春,贺丹秋的脸上也圆润了些,只是暂时还回复不了原本的样子。

他又在想离开的事情了,这时节,正是家乡最美好的时候,踏着扁舟,趁着春风,于杨柳暖阳间看一眼故乡的亲人,这么一想,贺丹秋就觉得自己的心都化开来,他急切的想看一看年迈的老父慈母,看一看温和的兄长,机灵的小弟,即便自己无颜相见,那也可以遥遥磕几个头,再在故乡的乡间寻一块土地,远远的守着自己的家人,说不定几年后,等过往的痕迹都淡了,他还能够鼓起勇气拜见父母……

他打点好行囊,数了数自己仅有的几块碎银子,觉得买地的希望好像不大,但是他天性乐观,相信自己总能找到合适的安身之处。

这一回,新来的管事没有怎么拦他,仿佛还松了一口气似的,急急的就把贺丹秋放了出去,还让马车夫将他送到了官道上的驿站里,并给了他一小袋银钱,方才离开。

贺丹秋背着不大的布皮包袱,乘上一辆驶往家乡方向的黑蓬大车。

——

这种驿站的黑篷车,车资不菲,却并不怎么舒适。车子的左右两边是松木的窄条凳,中间只余一道侧身才能通过的地方,因为还是早春,车窗被遮得严严实实的,不大的车厢里,挤着十来条汉子,各种气味参杂在一起,实在不太好受。

贺丹秋被人挤着缩坐在条凳上,马车的颠簸加上硬实的坐凳令他全身上下就像要散了架,刺鼻的味道时时刻刻提醒他,这里不是处处洒扫熏香的王府,边上人的谈笑声也让他意识到,自己离京城越来越远了。

他心里忍不住的低落,虽然要回家乡了,但是此生他怕是再难见到王爷一面,这么想着,贺丹秋抱着布包袱,把头埋在膝盖上,全身紧紧地缩成一团。他后悔以前怎么没有珍惜同王爷在一块儿的时候,那些日子他心心念念的想离开,等真正离开,心却空了。

他正伤心着呢,边上一只大手重重的拍打了一下贺丹秋的脊背:“小兄弟,啥事儿不顺心呢,不要发愁,能吃能喝的,就是个福气。”那汉子自顾自说着,就哈哈的笑起来,又同另一个人说:“俺那个婆娘又给俺添了一个小子,白胖白胖的,一看就是个能吃的主。”

边上人也笑起来,调侃这汉子怕是要被自家的小子给吃穷了。

汉子拍着胸脯,大声说:“吃穷了也不怕,能吃俺就高兴,是俺们家的种!”

边上几个人都纷纷笑起来。

贺丹秋抬起头,也闷闷的笑了一下,他努力想象着自己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但是心中的郁气仍旧没有稍减

黑篷车跑了大半天才停下来,贺丹秋被颠簸得精疲力竭,也没工夫去伤心了,马车一停,他就急匆匆的冲了下去,在路边上大口喘着新鲜的空气。

他好半天才缓过来,一抬头,就望见白练似的江面上,各种大小船只往来不绝,岸边的码头上聚满了往来的客商和行脚的苦力,熙熙攘攘好一派繁华景象。

贺丹秋的故乡东陵距离京城路途遥远,若是陆行,恐怕要耗去好几个月的时间,而且路途艰难。所幸历代有为帝王多苦于中土地域广阔,难于通达,故而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历经几朝修建,到本朝高宗时候,终于凿通了一条贯穿南北的水道,是为天通渠,从此以后,南来北往便捷不少。只不过临到京城一段,因恐这水道有损龙脉,所以天通渠只修到距离京城百余里的潞县为止。贺丹秋在驿站付的旅资,实际上就包含了到潞县的车马费和从潞县到东陵的船费。

为这,他的钱袋子瘪了大半,若不是临行前管事给的银钱,恐怕他连回家的路费都凑不够。想到这里,贺丹秋忍不住对这个管事心生感激,虽然这个最近才来的中年管事没有老管家慈祥,也不如之前那个年轻管事精干,但是更好说话,想的也贴心。

贺丹秋左右望望,找到了码头上的驿站点,他拿出之前在驿站领的小木牌和路引——这也是那管事为他准备好了的,就去兑领船票。

他拿到的是后天早上启程的船票,贺丹秋叹了一口气,他现在实在是归心似箭,再说了,在这里耽误几天时间,又要吃喝又要住宿,他真不确定自己的钱袋子还能不能够耗得起。

正发愁呢,边上一个年轻人靠过来,瞅了一眼贺丹秋手上的船票,马上喜上眉梢。

年轻人向贺丹秋拱一拱手,说:“这位兄台,在下原本拿到的是今日傍晚的船票,不想路遇旧友,还想再京城多盘桓两天,不知道兄台可否割爱,将你我两人的票交换一下。”

贺丹秋看这年轻人一身儒士打扮,文质彬彬,就先有了三分好感,对换船票的事情又正好求之不得,于是他很爽快的将手中的票换了过去,再看一眼天色,离开船的时间也没多久了,他忙急匆匆的去买了些干粮备用。听说船上虽然也有饭食卖,但是那价格比陆上可要翻了好几倍。

等顺利上了船,贺丹秋就挤在人群中,站在甲板上遥望江面,暖色的霞光铺满前路,清凉的晚风迎面而来,看着这场景,贺丹秋觉得一切的忧愁郁气都暂且化解,他的心也早就飞回了久违的家乡,所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船驶离港口的时候,一队官兵正骑着快马,朝着码头方向疾驰而来。

贺丹秋乘的这艘船原是东陵一个大商家的货船,通过驿站作保,也兼些运客的生意。据船上的水手说,平日里码头上私客并不太多,但是最近往来的人突然多出不少,而且多是拖家带口,也使得这里一下子热闹了许多。

贺丹秋旁边舱房里住的就是一家老少五口,祖上原是东陵人,后来家族开枝散叶,到他们这一代,已有十数年没有回去祭拜过先祖庙堂了,那老者每每说起这事,就嗟吁不已,直叹自己不孝。他的儿子却不太耐烦说这个,倒是更乐意同贺丹秋打听东陵有哪些好的门市,似乎是准备把京城的店铺搬到东陵去。这一家的妇人极少露面,多是躲在舱房的内室里,但是架不住两个小娃娃满船的乱窜,也就是因为那两个活泼的娃子,贺丹秋才同这家人相熟起来。

从隔壁舱房出来,贺丹秋慢悠悠的欣赏了一下江面的景色,才回了自己的住处。

贺丹秋住的是乙等的舱房,比起甲等的少了隔间软床,环境也差些,再次一等是通铺,条件就更糟糕了。他这间舱房面积狭小,却统共住了四个人,那三人都是游学的士子,而且彼此熟识,关系不错。他们原先对独自上船的贺丹秋还有些好奇,听说他无心向学,对于家世又含含糊糊,就将他看低了一等,再看他竟然还同旁边的商户打得火热,就更加不乐于搭理他了。

贺丹秋推门进来的时候,三个人正在高谈阔论,对于他眼皮子也没有抬一下。

贺丹秋倒是无所谓,他本来就是个好脾气的,对自己的来历去向又有些心虚遮掩,这些人不理他,他就只在一旁安静的发呆,不做声就是了。这些学生虽然清高傲气一些,总不至于把他给赶了出去。

几个人正在谈论时事,贺丹秋不太懂这个,又觉得这些人说的空泛,所以自顾歪在小床上,专心数着水波声,不想他们竟突然提到了威远王,贺丹秋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却一下子就支起了耳朵专心听起来。

“那威远王爷原本是个最不着调的人物,虽然身份高又能打仗,但是据说德行十分的不堪,怕也是一个难堪大用的,今上如此赏赐,约莫还是安抚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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