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里,李世民除了晨昏定省、一日三餐要到父亲李渊那儿请安问好、陪侍进膳之外,就是坐在这房间里,坐在那床榻边上,怔怔地看着窗外的一方蓝天。其实他什么都没看到,脑海里来来去去地重放着的,是这一年来在宫中与杨广相处的无数片段。回忆着回忆着,最后总会是以不知不觉间又泪落如雨来结束……
其实就是在夜里,就算他已经睡着了,梦里还是在重温着过去一年的种种,常常又是哭得醒了过来。但就算梦见的是开心的事情,是笑着醒来的,一张眼却发现只是黄粱一梦的时候,难免仍是落得泪流满面的结局。
只有在父亲面前的时候,他不敢哭,只能强忍着泪意。其实他每一顿都是食不下咽,但为着不让父亲知道自己的心事,这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饭食硬塞进口里,强咽下喉管。他却没想到,李渊看见他双目红肿的样子,就已经对他背着自己是怎样终日以泪洗面的情形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但李渊对此完全不作一声,既没有追问半句儿子这一年来在宫内的情况,也不问他为什么是在现在这个时候突然被皇帝遣返回家,自然更不会问他为什么这样悲伤饮泣。
李渊此前来得急,随身只带了几名家仆,因此这修缮一新、富丽堂皇的留守府却是空荡荡的没几个人。过了几天,李家的侍从仆役陆续的赶到,府内便渐渐的热闹了起来,恢复了李世民以往在家之日常见的人来人往的景象。这倒是有助于他慢慢的从这一年来困于宫中、几乎忘记了昔日在李家之内当着公子少爷的状态之中摆脱出来。
这天,他一早醒来,只见窗外阳光灿烂,假石山上飞溅而下的淙淙流水在阳光映照下幻化出一道绚丽的彩虹。他探头往外张望,深深吸了一口气,菊花的清香沁满心肺,精神不觉为之一振。
他转头见墙上挂着一柄长剑,便顺手摘下,穿上紧身的胡服,缓步行出房间,来到那堆着假石山的水池前的空地上,拨剑出鞘,迎着秋日的阳光练了一套剑法,微微出了些汗,情绪渐渐的高昂起来。这时正好一阵凉爽的秋风吹来,摇动着空地边一棵大树的枝叶,好些黄叶禁不住风力,纷纷扬扬的落下。李世民见状,一跃而起,双腿屈曲收腹,长剑绕着身周圈转,然后身子轻轻落地,伸出没有握剑的左手摊开,上方一片黄叶缓缓落进他的掌心。日光之下,看得分明,那片黄叶已断成两截,断口平整之极,像是用刀子切开一般——事实上,它就是被李世民刚才那一剑削断的。不止这一片黄叶,落在他身边围成一圈的,全是这样被那刚才挥出的一剑削成两截的落叶。
“二郎的剑法真是太棒了!”
突然之间,一阵喝彩声从身后响起,李世民转头一看,原来是几名李家的仆人站在那里,正满面笑容的看着他,还噼呖啪啦的鼓起掌来。这几名仆人都是会武之人,因此以往只要看见他在李府的花园里练武,就会驻足旁观一阵,看到特别精彩的招式时,还会这样为他喝彩鼓掌。李世民不觉也像以前听到他们对自己鼓掌叫好时那样,向着他们微微躬身,含笑回答一句:“谢谢!”
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在李家已经做了几十年的仆人了,一直看着李世民长大,在他小时候常常让他骑在自己双肩之上去逛市集,还给他买零食吃,待这少主便如是自己的孩子一样。这时,他走上前来,抓起李世民的两手,仔细地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欢喜的道:“二郎,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说到最后一句,眼圈一红,泪盈于眶。
李世民见这老仆如此动情,也不觉鼻子一酸,眼眶一涩,连忙用力地点点头,挤出笑意来,道:“是啊,常伯,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老仆平日就是嘴笨舌拙之人,这时心情激荡,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是反复地说着“回来就好”这四个字。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听着这老仆重复这四个字,李世民这些天来一直郁郁不欢的心情却在突然之间生出了一种豁然开朗的释然。
是的,回来就好!他能回家来,那是好事啊!这一年来在皇宫里,他过着的都是些什么样的日子?没完没了的屈辱,没完没了的痛苦!哪怕是从掖庭宫里出来之后,知道了皇帝是真的爱着他,那又怎样?皇帝再怎么爱他,都只是把他当成一介娈童来爱,把他压在身下承受其玩弄。这是不正常的!这根本就不是他应该向往的正常的人生!回家,才是对的!回家,才是好的!
再说,就算他在皇宫里过得比在家里更好,可是现在他就算是多么的不想回来也已经回来了。今生今世他永远不能再见皇帝一面,一切已成定局。他一直这样放不下对皇帝的思念,一直这样终日悲泣伤痛,也不可能改变得了这样的现状。既然如此,何苦还要继续执迷不悟下去?放手吧!真的……是时候……该对皇帝……放手了……
午饭时分,李世民来到偏厅,准备陪侍父亲用膳,却见厅里的桌上已摆满了饭食,父亲却仍未来到。他看了看厅外天井处的日规,见日影其实已略略过了午时,便向站在旁边侍候的一名家仆问道:“父亲大人还在忙吗?”
那家仆躬身答道:“是的。今天是两位副留守王威和高君雅来禀报关于太原的防务,已经谈了整整一个上午了,都没谈完,现在还在正厅那边谈着呢。”
太原的防务?
李世民的心念不觉微微一动。
父亲这次获得任命为太原留守,那就不仅是此地最高的行政长官,还掌握着军事大权,达到前所未有的位高权重之地。用一句不太好听的俗话来形容,甚至可以说他是这太原一地的土皇帝。但另一方面,太原是大隋西北边境上的军事要地,紧邻突厥,是扼守拱卫东边的京师长安的第一个要塞。这些年来,随着大隋的国力因内有民变动乱、外有东征高丽的一而再的遭遇失败而日渐衰落,本是先帝(杨坚)扶植起来的突厥开始变得野心勃勃,屡屡南侵大隋,大多都从这太原下手,又或是经由马邑、楼烦、临汾、乃至更远的雁门这些隶属太原管辖的郡县犯境,因此太原一地的防务所承受的压力也非常大。父亲当上了太原留守,既是权重,却也是任重。若是一不小心防不住突厥来犯,被外敌攻破了太原,朝廷追究起丧师辱国之罪,那也是足以下狱、甚至砍头的大罪啊!这样想下来,皇帝派给父亲这样一个高官要职,未必全属好事呢。
他一想到这里,就再也坐不住了,转身走向偏厅,绕到正厅的后面,从后堂的门口进去,轻手轻脚地走到分隔前厅与后堂的屏风之后,跪坐在那里,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果然便听到父亲正与那两个副留守交谈着。
“唐公明鉴,太原此地,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够用十年之久,这些都是抵御突厥入侵的优势。但劣势就是,这里的兵力实在是不足,只有区区三千之众。就算把马邑那边王仁恭太守近些年训练起来的兵马也计算进来,也不到五千。相比之下突厥军却是人多势众,就是来打打草谷的小骚扰也有数千兵马,大举进攻时更动辄上万之众。”
“更要命的是,突厥军尽是骑兵,我军却多为步兵。他们以铁骑践踏我军士卒的血肉之躯,我军根本是毫无招架之力。而且那些突厥人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骑射之术比我军仅有的骑兵要精良得多。若非我军有固若金汤的城池可守,而突厥人向来不擅攻坚,早就是我方一败涂地的局面了。只是我军没法在野战之上哪怕只是能够抵御——勿论反击——突厥军的攻击,那就只能是一味地被动挨打了。”
“因此,每年一到秋季,突厥的马匹吃了一个夏天的茂盛牧草,养得膘肥体壮,骑兵军力正值最兵强马壮之际,突厥军就会大举南下犯境。一来是中原此时正值秋收之季,田野里多是可供那些突厥人抢掠的粮食;二来则是过了秋天北漠就是严寒的冬季,突厥人若不赶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抢够过冬的粮食,他们那个冬天就会很难熬得过去。可是我军只能龟缩城内死守,突厥人虽然是无法突破太原的防线继续南侵,但是太原城外的良田沃土之上,本地的老百姓辛辛苦苦种植了一年正要收成的粮食,可就全被他们劫掠一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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