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渔家少年点了点头,柔声说道:“不能行走?那便好了,我送你一程罢。”
玄震见这少年举止言语都很是周到细致,心下正有些感激,扶在背后的那只手却忽地撤去,只听一记钝响,紧接着脑后便是一阵痛楚,已然不由自主地重重倒回沙滩上。
锃的一声,青光大盛,玄震只觉一阵刺目,待到再睁眼去看,那渔家少年立在他面前,手中握着一把利剑直指他面颊,那柄剑正是春水。
渔家少年面上仍满布柔和笑意,语调也依旧温柔,只是话中却透着十分寒气,比指在玄震面上的剑锋还要锐利几分:“道长,若不是你中了罔象之毒,只怕我也不敢就这么站出来。不过你既然已经一动也不能动,那和你说上几句话倒也无妨。”
一个渔家少年如何能得知罔象之名,又怎能对其爪上之毒如此清楚?玄震本已对这少年有些怀疑,此时心下更是明白了几分。
果听那少年笑道:“道长,这只姑获鸟倒不十分难寻,被你杀了也就罢了。只是这头罔象却是我花费了好大心血才得以驯服,光是它爪上毒液,便需得十数种毒物异草调制才能得来,你不过一挥剑,我大半年的心血便毁于一旦,这可真是令人不大畅快了。”
玄震本就疑惑不解,不明白为何姑获鸟与罔象这两种妖兽竟狼狈为奸,还配合默契,现下方知原委。原来妖兽害人的惨事背后,竟是这个丑陋少年在捣鬼,他豢养妖兽,纵其害人,不仅心中无愧,面上还带着几分满不在意,玄震望着他面上那条狰狞无比的伤疤,心中恚怒不已。
只听那少年又道:“况且你还坏了我的大事,更瞧见了我的面容,这可无论如何放你不得。道长,你功力深厚,御剑之术更是难得,若是死在此处倒也可惜……更可惜了这把好剑,我想来想去,只好将它据为己有,才不算宝物蒙尘,想来这样你也能死得瞑目罢?”
玄震目光回转,见春水剑尖在自己面上轻轻晃动,特别是在自己面颊边眼珠前虚空划来划去,颇有些威胁之意,显是那少年故意所为,为的就是戏弄自己。他全身无力,不能反抗,索性合上双目,不再理睬那少年的大肆嘲笑。
那少年说了半天无人回应,似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他柔声笑道:“道长,此时借着剑光一看,你倒也是个少见的美人,只是如此美人却要顷刻间横死在这沙滩上,当真是可惜之极。你若是能开口,此时求我一求,说不定我便饶了你……罢了,不如先毁去你面容,再将你杀了,看看你痛不欲生的模样,说不定更有趣。”
玄震知他不过刻意说来嘲弄自己,紧闭双目根本不去理会。那少年长笑声中,一股冷寒之意便扑上面来,显是下了杀手。那剑锋刺下甚快,春水本就锋利无匹,天生一股凛然剑气更是惊人,剑尖尚未触碰玄震面颊,寒气已在他皮肤上留下一阵刺痛。
玄震本已引颈就死,谁知在这电光石火般迅疾的时刻,忽地面上一痒,一阵清冷气息扑鼻而来。霎时间铿锵声响大作,那渔家少年咦的一声,语音中充满惊诧,接着便听沙沙一阵响,似是他被什么所慑,向后急退了几步。
渔家少年怒道:“你是何人?”
玄震忙展目看去,迎面便是一片朦胧白色自脸前拂过,那股清冷气息复又缭绕鼻间,似麝非麝,如兰非兰,闻来只觉清淡,透着一股子寒意。
只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自头顶不屑地道:“卑鄙小人,不配知我姓名。”嗓音微沉,似也是个少年。
那片轻柔的白色在玄震眼前又是一飘,蓦地闪开了去。玄震这才看清,原来救了自己的是个白衣少年,方才在自己面上拂来拂去的不过是他一片薄薄衣摆。那白衣少年背对自己朝那渔家少年慢慢逼近,玄震躺在地上只能看见他长身玉立的一道挺拔背影,但见满头乌丝随风飘动,并着那雪白衣袖上下翻飞,在黑夜里月华下当真潇洒之极。
白衣少年手中握一柄细剑,边行边随手挽个剑花,忽地足下发力,但见沙滩上带起一片橙黄沙雾,霎时间已纵至那丑陋少年身前,细剑更是悄无声息地破雾而出,径直刺向他胸前要害,丑陋少年侧身闪过,谁知剑尖在他眼前一抖,变招奇快,倏忽又点向他咽喉。玄震在旁虽只能看个大概,却也在心中暗暗称许,这少年剑术不凡,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诣,想来下了不少寒暑苦功,天赋自也出众。
丑陋少年虽心计极深,自身功力却远逊白衣少年,几次三番施计想要脱身,不料对手全不上当,只一门心思要至他于死地。他面上笑容不知不觉间已消隐无踪,口中怒道:“我与这位道长之间的恩怨与你何干,要你这小子来管闲事?你既想救他,趁早停手,这道士中了我的毒,再斗下去,他便活不了啦!”
玄震躺在地上,一面观看他二人打斗,一面暗暗抵御毒气侵袭,那罔象之毒初时剧烈,此时却渐渐势弱,玄震稍稍运起几分真气,发觉已不像先前那般被毒气压制,便运气将其慢慢逼回小腿伤口处聚成小小一团,虽暂时无法起身,说话却已没什么不便。他见那白衣少年似是听信了丑陋少年的话,原本递至其胸口的剑竟缓了一缓,忙朗声道:“这位少侠,莫要听信他的胡言乱语,那毒气已被我遏制住,再过片刻便可逼出体外。此人心狠手辣,将附近青龙镇上的百姓害得极惨,无论如何不可放他离去!”
白衣少年一听,顿时唰唰唰三剑向那丑陋少年刺去,剑势比方才更快了几分。那丑陋少年此时行动却渐渐慢了下来,玄震勉力撑地抬头望去,看了一会便微感奇怪,只觉丑陋少年四肢相互间隐约有些不协之处,每每只需手足并用便可避开,他却左支右绌,好不狼狈。
眼见着白衣少年愈战愈勇,步步抢上,丑陋少年只能尽力抵御,行行倒退。玄震感到周身气力缓缓恢复,有心助白衣少年一臂之力,双手一撑,只待坐起身便要将自己那柄春水剑召回,谁知便在此时,一物从他怀中滚出,滴溜溜地滚过沙地,到了正激斗着的那两个少年之间。
那物事莹白透亮,圆圆扁扁,在沙地上又转了几圈后方倒了下来,忽地光芒大放,耀眼夺目,胜过日月,顷刻间将沙滩上照耀得有如白昼。
两个少年本正斗得激烈,这白光忽现,不免都有些猝不及防,白衣少年忙侧脸避开以免强光入目,丑陋少年却似是瞅准了时机,忙将手中那柄春水剑向对面白衣少年肩膀用力掷去,自己却向后又退了几步,只听一声爆响,黄沙滚滚,那丑陋少年已遁走没了身影。
☆、第二十六章藻玉灵光
春水剑在空中长鸣,恰恰在与那少年白衣不过毫厘之近处停了下来,再一个回转,十分自如地驰向半坐起身的玄震,险险在他身前一尺处悬住,剑身微颤,似是见自己主人平安无事,十分喜悦激动。
玄震将剑接在手中,另一手轻抚剑身,春水晶莹剔透,如玉般的手指与剑身相贴,竟也隐隐有些透明。玄震目光不过在剑上一晃,转瞬又被其他事牵引了心神。他望着前方,面上虽无什么表情,心中却已是翻江倒海,惊讶万分。
但见不远处沙地上,白光闪烁,渐渐消弱了下去,这才显露出那物事原本的模样,不过是一块手掌大小的圆形玉璧。白衣少年先是向空气中纷纷散散的大片黄沙追了几步,见那丑陋少年不知去向,只得收剑还鞘,这才低头看向地面。
那少年不过低头扫了一眼,便捡起那枚玉璧,转步朝玄震走来。天幕上弯月自云后移出,清冷华辉漫洒于他面上,玄震这才第一次看清了这少年的模样,不禁在心中暗暗喝了一声彩。但见轩眉间横贯着一股凌冽剑意,竹叶形状的双目似是嵌着两点寒星,更引人注目的则是眉心那点竖着的殷红纹记,月光如水,给那刀劈斧凿般冷硬的轮廓勾勒出一道银边,发如水墨,竟与无边夜色隐隐相融。
白衣胜雪,他周身笼罩着的气度更是如同远山上的云霄。玄震眼中映着他的身影,心中却不知为何想起了昆仑山上浩瀚的云海,这少年的不凡气质岂不就如同那九重天上的云雾一般?
直到那块玉璧被送至眼前,玄震这才回过神来。此时白光尽消,灵光藻玉又成了那副普普通通的模样,但玄震心中却平添了好些杂乱思虑。
他来青龙镇之后,被受害孩童的惨状及镇上饱受失子之痛的百姓震动,满心只想着除妖之事,竟将下山原本所担的重任暂且抛之脑后,方才灵光藻玉忽显神通,这才想了起来。青阳长老曾经言明,这块白玉唯有接近阴阳极盛之人才会产生此等异状,但是正因为此故,他才好生烦恼。
适才那块玉璧恰好落在那两个少年之中,偏偏又在那时白光大盛,阴阳极盛之人……却不知是那两个少年中的谁?玄震眉头微蹙,心下自有一番忧虑:那个面上有疤痕的少年手段毒辣,心机颇深,若是此人恰好便是阴阳极盛之人,如何能将这等恶徒带回琼华派?况且他已不知逃向何处,只怕难以追回……倘若面前这个少年是自己要寻之人……
白衣少年救他一命,玄震心下自是隐隐期盼他才是师尊要自己带回门派的那人,他一面将灵光藻玉接在手里,一面拿目光不住地在少年面上扫来扫去。
白衣少年面无表情,眉心却忽地现出浅浅褶皱,他蹙眉回望玄震良久,终于开口道:“可能行走?”
玄震微微颔首,撑地起身,只是僵卧地上好长时间,手足仍有些麻木,尚未站直便是一个踉跄,险些再度栽倒。忽地一股大力自肩膀拂过,玄震挺直站起,看向身旁,原来是那少年横臂扶住自己,玄震微微一笑:“多谢。”
“不必。”白衣少年冷冷道,将手收回。
玄震心中存着别样考虑,有心结交这少年,便主动道:“我名玄震,是昆仑山琼华派太清真人门下弟子,此次下山游历,不想竟险些被那狡诈少年所害,多亏少侠出手相助。”说着抱了抱拳。
白衣少年听他说到自己来历时,面上虽不动声色,眸中却忽现异彩,玄震看在眼里,脑中念头微转,当下也不做声。那少年沉默了半晌方道:“不过见一个卑鄙小人趁人之危,看不过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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