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摇头道:“我又不是黑巫族的人,如何能知晓他们的文字?我看侠士你也不像是我们南疆遗族,想来能得到此物也是与我南疆有些牵扯,同你略讲些南疆之事倒也无妨。”
玄震忙再一拱手:“多谢老先生,玄震自是洗耳恭听。”
“嗯,你叫玄震?汉人的名字果真有些古怪。”老者咧嘴笑道,露出口中几颗黄牙,“我姓祸,族中人都称我祸叟。南疆遗族虽住在深山里千百年不出,可也并不是你们汉人眼中的茹毛饮血之辈,未开化之民,我们的血脉中流传着的是女娲娘娘的遗力。各遗族虽然都信奉着女娲娘娘,可是千百年过去,彼此之间也有了许多分歧,诸族间各自聚居,渐渐也少了往来,有些巫族慢慢地便消失了踪迹,有些巫族却慢慢强盛起来。黑巫与白巫便是如今南疆诸族中最为强横的两族,只是黑巫族因擅养蛊用毒而强,白巫族却是因历代女娲后人而强。”
“女娲后人?神灵也能留下后代不成?”玄震奇道。
祸叟笑道:“不过是传言罢了,有巫族信,但也有些巫族不信。不过听闻那些女娲后人确实生的有些奇异之处,据说与上古时期留下的女娲娘娘塑像颇有些相似,只是是否真事尚不能断定。毕竟我不过是常出村子到处走走,才知道这些传说。”
玄震缓缓颔首,又问:“那祸叟又是哪一族的人?”
祸叟沉吟了半晌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来自灵巫族,住在一处名为乌蒙灵谷的地方。至于其他,碍于族规不能再多说。”
南疆山峦众多,许多山默默无闻,便是有名字也只有住在近旁的人才知晓,玄震初来此地,对乌蒙灵谷这个地名更是从未听闻,当下也并不在意,不过一听便罢。祸叟又略讲了些遗族的其他事迹,玄震更是大长见识,原来南疆诸族中竟还留有巫师一职,他们称之为巫祝,一族中的大巫祝便是地位最高之人,族中大小事务均可过问,大多巫族便如祸叟所在的灵巫族一般,如无巫祝允许,便是擅自走出村子都不可,若是出村,多也只是为了到汉人地界采买些用物。诸族之间既不来往,彼此知之甚少,如祸叟这般能大略知晓一些他族之事的已是十分难得。
玄震听得出神,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柄小小木刀,心下忽地一动,暗道:这挂坠来自南疆……南疆……难不成我的过去竟与南疆有些什么关联?
☆、第三十一章阴命少女
日光明媚,将手中那柄古朴的木刀耀得泛起乌亮光泽,握在其上的根根手指更显得如玉般透明。玄震迎着光微微转动刀柄,果然见刀身上细细的纹理凿迹蕴满了金光清晰可辨,只是不过刻了些模样古怪的花花草草,至于隐在其中的名字哪里能够看到,微风拂动,刀柄上五色彩线一缕缕随之飞舞,玄震被眼前一片彩色耀得微微眯起眼。
既心生疑惑,玄震不免又多想了几层。他在黄山找寻了几次也不曾想起过什么,对过去的记忆早已隐隐生出放弃之感,如今听这老者说自己身上一物是来自南疆,便如黑暗中乍逢一线光辉,饥渴时恰获饮食一般,当下便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到那黑巫族去上一遭。心下更是如此思忖:若能寻回记忆自是最好,若不能,便当做去南疆游历了一番罢了。
这么思定,玄震便向祸叟打听起去黑巫族的路途来。祸叟一听便知其意,摇头叹道:“我们南疆到处都是山,大大小小也有几百个山头,那些山路又全在杂草里,若不是走惯了的人,一进去定要迷路。更何况山中毒虫毒草遍地,又多得是毒雾毒瘴,侠士何必涉险?”
事关自己记忆能否寻回,这劝阻虽是一片好心,也只得不去听它。玄震道:“祸老先生有所不知,我有一事,郁结心中已有十数年之久,如今既然有了能够解开它的法子,便是多么渺茫也要一试,哪怕是求得个心安也好。老先生还请行个方便罢。”
他说的诚恳,面上又满是坚定。祸叟见他其意已决难以改变,只得叹了一声全盘说出:“你向南面走罢,遇见一座生满巨树的山峰,那便是灵山,据说黑巫族便居住在那灵山之中,至于确切位置……却是除了他们本族人之外再无人知晓。”
说话间日头已西沉,天边锦霞烂漫,与满城火红的凤凰花相映成趣,简直如火烧遍了天际城头,便是城中这些人们的面庞也被染上了斑斑红迹。祸叟一面和玄震絮絮叨叨地嘱咐了许多进山时需得小心之事,一面手脚麻利地将地上那些木头鸟雀拆成一片片小木块丢进一个深蓝色的麻布口袋里,围拢着的那群小孩见无热闹可看,便渐渐散开归家而去。
玄震正凝神细听祸叟教诲,忽觉衣角被一股不大的气力扯动了一下,低头去看,原来是那个虎头,小孩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鼓着腮帮开合着小嘴,离了水的金鱼般张合着嘴巴,半天方挤出一句话来:“大哥哥,小迪还有三篆儿他们也想骑大刀玩儿,你、你明天还来吗?”小孩子家不识得仙家宝剑,见剑刃锋利却不伤人,剑身又狭长,只当做是寻常卖艺人耍的大刀,说的人天真可爱,听的人自也不以为忤。
玄震微微一笑,俯身摸了摸虎头的脑袋,道:“明天许是在的,可再过些日子就说不定了,要玩的话还得请早。”
虎头只听了第一句便欢呼起来,蹦蹦跳跳地朝那边花树下几个小毛头跑了过去,玄震望着他们背影正自莞尔,忽地一阵香风自肩旁掠过,雅而不浓,倒有些像是满城里弥漫的凤凰花的气息。
接着便听到一个极悦耳的声音从近处闯入耳孔,嗓音柔嫩,但咬字却透着几分清冷:“祸爷爷,我近日没来市集,若不是听隔壁大婶说在此处见了你,险些又要错过……上次你赠我的那些药可还有些?我爹爹吃了那些药熬的汤,咳嗽轻了不少,便是咳血也不那么几次三番地折腾,我……我很是感激。”
玄震回身看过来,见祸叟摊前站了一个青衣少女,那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头乌黑长发丝缎般地被一根麻青色布带束起拖到腰际,虽只是个侧脸,却也是轮廓精致,睫毛羽列,间或坠着些金红的日光,乌眸润了水,映着凤凰花却也不见半点艳色,肤色白皙,便如上好的瓷器,更自有一番泠然气度,虽布衣荆钗,却是个少见的美貌女子。
只是这少女此时眉间蹙起,清冷面上虽有喜色,却也是淡淡的,玄震忖度其话中意思,似乎是她的父亲生了重病,只有祸叟的药才有些疗效,是以一听说祸叟在此,便急急忙忙跑了来,连细细将头发梳理一番都顾不得了。
他正侧目打量着那少女微感同情,忽见那少女目光一转,看了过来,只是那眼神不过在玄震脸色一扫便朝下挪去,下一瞬便见那少女和同样望过来的祸叟一起露出惊诧神情。
玄震一怔,顺着二人目光向自己衣襟望去,顿时也是一惊。但见蓝边带着绣纹的道袍之内,竟有圆圆一块不住透出白亮光辉,因他背着日光,此时又是暮色时分,是以隔着薄薄衣衫看得十分清楚。那光争先恐后、迫不及待地大放出来,似是为了证明这大半年来自己的存在一般,玄震忙伸手入怀,将触手碰到的那块凉润圆物掏了出来。
他一拿出玉璧,那白光便到了手上,这下少女和祸叟自然知晓放光的原来是此物,目光也跟随了过来。灵光藻玉在玄震手掌之上仍不甘地散发着莹白光辉,过了许久才缓缓消弱下去,祸叟瞪着一双浑浊老眼咋舌不已,反倒是那少女不过片刻诧异便又恢复了淡漠神情。玄震目不转睛地瞧了她半天,那少女反倒镇定自若,许是被这样瞧惯了也忍惯了,竟是一言不发,连瞪眼都懒得瞪了。
她转头向祸叟求恳道:“祸爷爷,若还有灵药,求您再赐予一些……我这次带了些钱来,虽不太多……”
“祸叟,这位姑娘一片孝心实在可赞,你便给她些药罢,若是银钱不够,我也愿意替她凑一些。”玄震本自心神不定,见那少女说起囊中羞涩时冷面上满是窘迫,心中一软,忙也插口道。
少女瞥了他一眼,虽默不作声,但眼中却也多了一抹感激。玄震冲她一笑,又转目看向祸叟,等他答话。
祸叟摇头道:“不过是在山里采来的草叶,天生天养,又不需我去浇水施肥,不过白采来,哪里敢收受姑娘的钱财?姑娘的父亲能够有所好转,自是有女娲娘娘保佑,不必谢我。药草不多,不过此次下山也顺手扯了几把,姑娘若要,只管全拿走,只盼你爹吃了它们能好转过来。”
少女听了,眉头愁闷终于散了少许,红菱般的唇角一弯,这嫣然一笑便如春回大地百花盛开,便是祸叟这样的老者也不禁呆了一呆,玄震道心尚稳,倒还能持住面上一派正色。
只是当那少女接过满满一小包沾着泥土的草药时,祸叟又问了一句:“姑娘,也不知你父亲咳出的血……可是红中带粉,较之以往色泽鲜亮许多?”
少女点头称是:“祸爷爷说的不错,爹爹以前咳嗽起来总是上气不接下气,呕出的血都是乌褐乌褐的,自从吃了这药,偶尔咳血一两次,颜色却渐渐恢复了鲜红,想来是灵药的效果。”说着又称谢好几次,才捧着药包急急忙忙地曳着裙角走了。
玄震直用目光送着那少女转过街角,转回头时却是一怔。祸叟亦站在他身旁望着那少女背影远去,只是面上却不见方才慈和笑容,反是一片忧色。
“祸老先生……莫非那少女有什么不对劲?”玄震忍不住问道。
祸叟一惊,又愣了半天,才在玄震连声相询下缓缓摇了摇头:“这倒不是。这女娃娃我也见了几次,她只一个老父又生了重病,家中全靠她一人操持,还要费心为父亲求药,这片心当真是让人赞叹,是以我才特意采了那些药草给她……”
“原来这药草是老先生你专门采来赠给她的,难怪不收分文。”玄震点头道。
祸叟叹道:“只是纵然有良药撑着,怕是也撑不了多久啦……她父亲所患乃是咳血之症,先只是咳嗽不已,渐渐地便严重起来,多痰多口干,咳痰也多带血丝,后来便干脆是咳血,由少变多,血色也渐渐发乌发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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