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瑶却听若未闻,此时她心中大事已了,对于玄霄自是不看在眼里,只转过身来,向三位长老施礼道:“三位长老能够不徇私情,为我琼华派大局着想,夙瑶感激在心。你们也都看到了,如今师弟成狂,若是放他出去,必定酿成大祸!还望诸位谨守禁地的秘密,绝不能存有不必要的恻隐之心!”
宗炼看了她一眼,还未开口,先捂着胸口咳嗽起来。夙瑶望着他,眉头微皱,道:“宗炼长老,莫不是前段日子在妖界中受的内伤还未痊愈?既如此,不如先请回去休息罢。”
宗炼面色灰败,一言不发地越过她走到冰柱前,俯身拾起一物,却是方才玄霄被封印时落下的羲和剑。赤红仙剑似是亦感觉到宿主被限,其上红光黯淡,偶尔发出剑鸣亦如同哀鸣,宗炼伸掌在剑身上摩挲许久,抬眼望向冰柱中那人模糊不清的面容,白眉下一双老眼闪过一抹愧疚,轻轻扬手,将羲和插在了冰柱上,掉头便向禁地外走去。
夙瑶看了看他的背影,眉头锁得更紧,扭回头看向青阳和重光二人,正欲开口,却被青阳冷冷打断。
“……经历这场大战,我与重光身心俱疲,早已有意隐居后山,不再过问派中诸事,掌门尽可放心,我二人也不会再来禁地。”
夙瑶面露讶色,忙道:“与妖界之争,伤亡惨重,门派中正值用人之际,长老何出此言?”
青阳淡淡道:“琼华派经历与妖界一战,我等已是身心俱疲,掌门师兄之死更是令我二人万念俱灰,更何况我等追拿云天青、夙玉不得,实在心存有愧,亦无颜留在派中。”
夙瑶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淡淡道:“依我之见,此事再从长计议不迟。此次仰仗两位长老出力,二位不如也先去休息一番罢。”
重光冷哼一声,似乎要说些什么,旁边青阳却一把将他拽住,摇了摇头。两人只默然向夙瑶拱了拱手,便并肩向外走去。
夙瑶转回身来,重新面向冰柱,此时冰室中只剩下她与玄霄二人,那张俏脸上的得意之色便不再隐藏。她抬起头看着冰柱中的人,面上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愤怒,过了许久才道:“如今师父与大师兄都已逝去,夙玉与云天青又叛出我派,玄霄你亦封在这冰中,我夙瑶虽不才,却也不会辜负这掌门之位。玄霄师弟,你看着罢。”
但冰中那人却已陷入极度的愤怒之中,全然不曾听清她说了些什么,只是怒吼着:“夙瑶,我定会令你付出代价!”
夙瑶冷冷一笑,道:“师弟,你的灵光藻玉暂且由我保管,剑林之中我也会布下更多符灵。既然你被冰封,想来也无需有人送饭,我便吩咐那些弟子,不必靠近这里了。若是有朝一日,弟子们寻到夙玉和望舒剑的下落,我自会放你出来。”说着转身亦缓缓走了出去。
冰室中只留下那个交织着愤怒、痛苦、不甘、悲怆的声音:“回来!放我出去——”
☆、番外冰锁业火(下)
睁开双目,仍是那间不大不小的冰室,梦中那不甘的声音依稀还在耳畔回荡,眼前却再没了当日身着掌门道服志得意满立于自己面前的那个女子。
呵……他冷笑,在心底暗暗对自己说,玄霄啊玄霄,想不到时至今日,你竟要靠着无休止的回忆度过这难熬的一日又一日么?
“你若真要怨,真要恨,就去恨云天青和夙玉!若非他们携望舒剑出逃,你又怎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夙瑶那日狠狠吐出的一字一句,如影随形,响彻耳际,回荡脑海。他怔怔抬起眼,望向面前的一片虚无,隔着一层厚厚冰壁,一切都是那么模糊。
云天青,夙玉……他们带着望舒剑远走高飞,只怕早已忘记他们还有一个师兄等在这里,日日夜夜受着阳炎噬心之苦罢?
冰中那双狭长若凤飞的眼眸渐渐深沉,渗出丝丝缕缕的恨意。那两个人,曾是他最信任的挚友,是他一生中快乐和美好回忆的源头,当日剑舞坪上风华正茂的少年红颜,同修仙道、共参剑术,此刻却徒留下禁地中这一派萧索……
我玄霄,究竟是为何会落到如今这步境地?!冰中那张苍白俊朗的脸上掠过一丝深刻的痛苦,被冰封时的惊怒早已随着一日又一日的静默化为乌有,此刻那深深纠结的眉宇间只剩下落寞,如同一道烙痕,虽然浅淡却难以磨灭地刻在了那里。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冰室,终于还是缓缓阖上了双目,垂下的眼睑遮住了那双冷目中的绝望和不甘,亦遮住了那一丝……茫然。
他这一生,成于修道,亦毁于修道,这究竟是对,还是错?
在东海的更东面,五千里以外的地方,有一座被圆海环绕着的山,那里的海水漆黑如墨,寒冷胜冰,便是传说中冥海所在之处。在海的深处,那座寻常人口中的仙山便是他的故乡,蓬莱。
蓬莱虽位于极东的寒地,其内却另有一番气象,自有日月山川不说,更是常年四季如春,景致秀丽,更有一处小国,国境中人人安居乐业,自得其乐。巽氏便是这一方乐土中的王族,他便出身于这一族中最正统的一支。
衡为平正,有执掌正义之说,父亲以此为他赐名,其中蕴含深意,他自幼便已领会在心。只是偶尔望着那一片烟波浩渺的黑海,他却忍不住去想,若有一日,能够抵达海的另一面,却又不知是何等的光景?
但冥海无风而洪波百丈,其中更有鲲鹏大妖,既阻挡了凡人探访的足迹,却也将蓬莱的人与俗世隔绝。若想到海外一探,谈何容易?
岁月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他由稚子长成少年,心中的那个愿望却也随之渐渐丰腴,父亲与宫人只道他喜爱在海边练剑,却不知每每斩断咸腥海浪时,他心中那喷薄欲出的对于未知的那一片世界的渴望。
机会很快来了,来的比他想象中更加猝不及防。当亲眼看到宗族中旁支的叔父挥剑将父亲与母亲杀死在王座上,他便知晓,原来洞天日月中种种凡人欣羡不已的美好也及不上人心中肆意滋长的欲·望。纵然天纵英才又怎么样,纵然是族中剑术第一人又怎么样,昔日高高在上的王子最终还不是落得个逃往海外的下场?
儿时便动手精心雕刻的木舟被推入海浪中,随波逐流飘向未知的另一片领域,他终也知晓了蓬莱洞天日月之外的种种艰辛,于寒风中忍饥挨饿之时,于风浪中仗剑前行之时,他已在心中暗暗许下誓言,他巽衡再也不会如今日般狼狈,终有一日他将伫立云端,睥睨天地!
许是冥冥中上天庇佑,小舟支离破碎在无边的风浪中,他却被海水推上了另一座海岛。自醒来那日起,他便苦练起家传的剑法,每每穿着一袭白衣出去,却要沾满了海水湿淋淋地回来,终有一日他凭借手中一柄剑将海水挡得滴水不透,剑术已有小成。
他本以为这便是强者的巅峰,但于江湖闯荡不过一段时日,他便知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笑。寻常武艺,又怎比得上以剑御法、震撼天地的那股威力?纵马江湖,又怎比得上乘奔御风、气冲云霄的那般潇洒?
那一个夜晚,他隔海终于远远见识到了,凡人之躯,原来也能够参悟天地造化,施展出如此大的神通。便是冷漠如他,亦难以抑制心头的那一抹欣喜,甚至催促渔夫快些将船靠岸,也好看一眼所谓的仙人。然而踏上沙土的那一刻,所见却是仙人委地,受制于人的景象。
失望,许是有的罢。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清的悸动。
他本以为施展出如此惊天动地仙术的是何等伟岸神人,却不想是一名文雅之极的男子。即便倒在沙砾中狼狈不已,却也难掩那一身淡雅仙风,那在剑光下苍白却俊极无俦的面容,那一双即便面临危难依旧温润如玉的眼眸,和那沾染了沙粒如绸缎般铺陈在地的乌发,都带着让人眼前一亮,难以挪开目光的风情。
他救了那人,也如愿以偿与之结交。他得知那人名叫玄震,是昆仑山修仙门派的弟子,他得到了那人的感激,甚至信任,他探明了琼华派的确切位置,便毫不犹豫地与那人分道而行,只因他心中知晓,总有一日,他们会重逢。
由东至西,他走过了中原最繁华的城池,亦穿越了西域浩瀚无人的沙漠,在昆仑脚下休憩之时,也曾遇到过一支商队,其中骑着骆驼的一名清秀少年极是惹眼,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在车马驿中竟喝的酩酊大醉,乃至于当地的一名大汉打了起来。
守礼如他,从未见过这般无法无天的猢狲,看着那少年一边将大汉耍的直转圈,一边嬉笑着顺手兜走了自己桌上的酒壶,顿时便升起一股莫名的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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