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紫英看着他们三人的背影,想要追上去却又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沈百翎。他仍立在原地呆呆地注视着玉台上悬着的紫色光球,对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察觉。
“百翎,我去看看菱纱。”慕容紫英沉声道,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掌,随后放脱了手。
沈百翎微微颔首,眉头微微蹙起,目光始终不曾从光球上挪开:“唔……去罢。”
慕容紫英微感不对劲,但抬眼望见韩菱纱三人已走出了宫殿,再也顾不得多想,忙匆匆跟了上去。
宫殿内,高高的玉阶之上,只剩下了沈百翎一人。恰在殿门被慕容紫英关上的那一刻,光球表面又一次紫光大放,流动不止的光华渐渐散开圈圈涟漪,浮现出新的画面……
涛声轻柔,抚慰着海岸绵延的一带黄沙。最后一抹暮色,正随夕阳一起落到海尽头的拱波之下。墨色的海,与夜融为一体,风声渐起,盖过了浪涛响。
蓦地一声铮响,涌起的浪花被一道光劈向两边,露出其后雪白的一道身影。但见狭长冷目中如剑气般锐利的光芒闪过,又随利剑还鞘而敛起,少年轻轻抖落衣衫上的滴滴晶莹,自礁石上跃将下来,悄无声息地踏上柔软的海滩。
光球外,沈百翎盯着那少年冷漠自持的面庞,心中百感交集:这是……还未拜入琼华派的玄霄,不……是巽衡……
幻梦中那少年走过沙滩,穿过树林,脚步越来越快,神情也越来越紧绷,他的手已经按上了剑柄,转瞬之间,林子已走到了尽头,没了头顶如盖的树梢树叶,月光顿时倾泻下来,将眼前的一切照得透亮。
但眼前的一切却让他彻底停下了脚步。
空气里充满了腥气,但比腥气更刺激着他的双眼的,是铺天盖地、浸染了宫墙内外的鲜血。刺目的色彩中那些或躺或卧的尸体是那么苍白,那些铠甲和兵刃沾满了泥灰和血污是那么肮脏,全没了往日护卫军的威严庄重。
“王兄……王兄快走!”
一声凄厉的叫喊传来,茫然站在尸体前的白衣少年浑身一震,抬首望见一名少女正从宫门内奔出,身后仅跟着寥寥数名护卫,且人人身上带血,还有几名行止不便,脸色惨白,显是受了伤。那少女身着白衣,服饰上银线勾勒的花纹与他领口袖角绣着的那些一般无二,面容清美,眉心一道红痕,与少年相貌竟有七八分相似,她满面泪痕,遥遥哭道:“王兄,那些叛军的恶徒……恶徒闯进了宫室,父王和母后被他们……被他们杀了!”
说话间一阵马蹄声近,竟有一队兵马从少女的来路追了过来。人足毕竟不比马蹄迅疾,那些人转瞬已追到了身后,那少女和那些护卫回首望去,均面色大变,无不又惧又恨。
白衣少年蓦然抬起头来,冷漠的脸上一瞬间布满了厉色,一双冷眸中几欲喷出火浆,看起来竟是说不出的慑人。他朝着那少女奔近几步,大声道:“阿徵,到我身边来,谁也别想伤你!”
谁知那少女听到他声音,忽然露出一丝奇怪的微笑,叫道:“我是蓬莱国最尊贵的公主,那些恶徒别想侮辱王族的尊严,王兄你快走,阿徵……阿徵看不到你练成剑术的那一天了!”说完竟与那些护卫一起折而向那队兵马迎去。
白衣少年脸色剧变,眼中透出十二分的痛楚,大叫一声:“阿徵!”
叛军的兵马已与那些护卫战成了一团,所幸宫门被那几名护卫挡得严严实实,他们人人存了死志,一时竟悍勇无匹。刀剑相击中,为首一名士兵纵身从马上跃下,手上一柄大刀狠狠一挥,只见血光四溅,那少女一身白衣都被染成了红色,她小小的一颗头颅已被那人提在了手上……
“巽衡!”沈百翎失声惊叫,光球上画面却渐渐消失。他这才反应过来,那不过是已经逝去多年的,曾属于那个名叫巽衡的少年的往事。他早已知晓,玄霄曾经是海外蓬莱国的王子,但后来国内动荡,他不得不逃亡海外,中间历经种种艰辛自然能够想到,但唯有此刻亲眼看见那些旧事,才惊觉那人冷漠的外表下竟隐藏着这样深刻的痛苦……
沉思间光球上又是一阵紫光闪烁,接着传出一阵说笑声。
“哎,我说冰块脸,我看你也不像是山下镇子里的人,想必也是如我一般不远万里赶到这昆仑山琼华派来求仙访道的罢。可你每日里不是打坐就是练剑,当真一点都不觉得无趣?”
剑舞坪上,一名清秀少年正仰躺在一棵柳树下休憩,不远处另一少年正闭目打坐,神情极是肃穆,对他的问话竟是置之不理。
清秀少年也毫不生气,嘴里叼着的那根狗尾巴草随着他说话一上一下地摇摆:“冰块脸,怎么说咱们也同床共枕了快一年,你这人怎么还是这么不近人情,连师弟的疑惑都不肯解答啊?”
冷面少年眉头皱起,阖起的双目终于睁开,露出一丝不悦,冷冷道:“云天青,你我怎可一概而论?我用功修行,虽然辛苦,但自有我一番结果。如你这般无所事事,不过虚度光阴,又有什么乐趣?你若是不愿修行,便离了这里,莫要扰我修行!”
云天青撇了撇嘴,嘟囔道:“不过比我早入门一时半会儿,尽会摆师兄的架子。你赶我走,那我去找大师兄玩儿去!”说着便要起身。
玄霄眉头顿时锁得更紧,冷声道:“玄震师兄每日要帮师父理事,本就少有清闲,你若是敢去肆扰,我定不饶你!”
“诶……不许我这个不许我那个,冰块脸你也太多管闲事了罢?”云天青一听,气得从草地上跳了起来,“还有昨晚,我从思返谷回来,你竟然用符灵挡着屋门,害得我不得不在外面睡了一宿,我要是把这件事告诉大师兄,他才定不饶你!”话音刚落,一张精灵古怪的脸上便露出一副讶色,“啊,玄震大师兄!”
玄霄听到他叫大师兄,紧绷的面色顿时也是一松,然而回首看去,身后一阵清风拂过,哪有什么人?他当即知道自己又被云天青戏耍,怒气上涌地转回头来:“云、天、青!”
云天青则笑得打跌,伏地简直要喘不过气来:“哈哈、哈哈哈!冰块脸,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神情当真好笑,好笑至极!一听见大师兄的名字就这么高兴,你莫不是、莫不是对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哈哈、哈哈哈!”
玄霄面色却忽地有些古怪,眼中也闪过一丝尴尬,但转瞬便化作无尽怒气:“云天青,你再要胡言乱语莫怪我——玄震师兄!”
“喂,拾人牙慧可没什么意思啊冰块脸。”云天青见他话说了一半便面带惊讶地停了下来,甚至从地上站了起身,当即笑嘻嘻地捏着那根狗尾巴草搔了搔鼻尖,“玄震大师兄那么忙,哪里有空来找我们玩儿啊?”
哪知身后竟真的传来一个煦如春风的温柔嗓音:“怎么?云师弟竟是不愿意看到我不成?”
云天青大吃一惊,回首望去,柳树后转出一个人来,玉冠长袍,眉目温润,清贵如谪仙,正是他们的大师兄玄震。青年微微一笑,迎着两位师弟的视线道:“师尊令我来考校考校你们,本以为你们正在用功,哪想到竟是躲在这里偷得半日闲,当真快活得紧。”
云天青干笑起来:“大师兄,咱们兄弟一场,你可别告诉师父……”
他话未说完已被另一道冷硬声音打断:“师兄莫要将这只猢狲和我相提并论。我于第五重境的心法中正有一处疑难,还请师兄教我……”玄霄说着已轻轻握住那青年手腕,引着他向自己居住的弟子房走去。
“喂,冰块脸,你——”云天青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两人越走越远,喃喃道,“这算不算见色忘友啊?”
沈百翎怔怔看着渐渐又化作一片涟漪的梦境,竟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有想到,在冰封的这十九年中,玄霄反反复复想起的往事中竟还包含着这样一段回忆,那些曾一起度过的岁月,一起修行,一起学剑,互相切磋,那段日子如今回想起来,竟仍历历在目,美好如昔……
然而光球上又转出另一幅画面,熟悉的满是积冰的禁地,巨大的冰柱之中,那人俊美年轻亦如昔,但眉眼中却没了那份冷静自持,惟剩下满腔怒火。
“青阳,重光,宗炼,你们放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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