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无殇见厉初篁将玉剑妥善收起,又与他说了几句话便就此作别,御起南疆彩瘴径自东行。厉初篁立在岸边,见他身影逐渐消失在天际,嘴边那一抹笑意这才渐渐敛起,终于化作乌有。
“区区一个南疆蛮子,你又何必这般在意?还特地为了他跑去鬼界,甚至动用了咱们青玉坛的至宝玉横?”
忽然,一个粗豪的嗓音响起,厉初篁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壮汉自树后走出。原来这人早在百里无殇与厉初篁上岸时就已躲在一旁,将他二人的对答尽数听在耳中,直至百里无殇离去后这才现身。
厉初篁微微一笑,对那人道:“雷严,你有所不知,这人对我来说可是极为关键的一枚棋子,若是用得好可是会起到极佳的作用。”他说着又叹息一声,“唉,这鬼界倒也颇为有趣,至少翳影枝这件宝贝极为难得,可惜的是此物只能穿行于寻常结界中,咱们要破的那处偏偏笼罩在上古之神设下的阵法里,不然倒省了许多事。”
那壮汉雷严摸了摸茅草一般的胡茬,又摇了摇脑袋,一副全然不知所云的模样。厉初篁向他看了一眼,也不多作解释,沉默了片刻又道:“方才在鬼界中不过待了一个时辰,这具身体沾染了腐朽之气竟又迟缓了许多,看来不得不早些找个新容器了。”
雷严道:“那也没法子,你这个身体用了也有两百多年,纵使有丹药培着也再撑不了多久。不过也不必着急,前些日子有弟子传讯回来,说在琴川寻得了一个不错的容器,只是年纪尚幼……”
厉初篁微微颔首:“此事从长计议,咱们先回青玉坛,没了玉横门中那些丹药只怕不能轻易炼成。”他说着将袖中那块玉石又取了出来,托在掌心笑道,“此次将它带出来倒也不算吃亏,不只送了个人情给百里无殇,还吸了不少鬼界魂魄,这些魂魄常年在鬼界行走,浸染了许多阴寒之气,拿来炼药想必比寻常生魂强上不少,哈哈,哈哈!”
长笑声里,他与雷严已捏起手诀,下一瞬便化作两道厉芒冲天而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雷云之海
且说百里无殇与厉初篁作别之后,当即离开蜀中径往东行,不过数日便到了东海之畔的一处海港。他早已思定,东海辽阔无际,那处漩涡又藏于海底深渊,倘若孤身独行只怕路途艰难,倒不如搭乘巨舶前往,待到无可前进时再弃船潜入海中不迟。他前世本就是长于水中,虽巢湖与东海不可同日而语,但水性却无甚差别,最多不过是海上风浪更大些,更何况百里无殇熟习琼华派水息之术,更是无所畏惧。
待到船队抵达东海群岛,百里无殇在岛上购足干粮清水,又以油纸将其裹扎严实,这才自岛东面下入水中,运起水息之术向海底深处潜行。
这日,他正于海中御瘴前行,海中暗流湍急,南疆瘴气又极易溶于水中,百里无殇渐感疲惫,正欲寻一处礁石略作休憩,忽然一股大浪自南面推来,将裹在身周的瘴气打了个粉碎,百里无殇只觉身子一沉,已是不由自主地向下坠去。
所幸他应变极快,忙捏起手诀生出一股清风,借着风力止住下坠之势。但海中本就空气稀少,而他所擅的风术又须得凭气施展,若是在天穹中自是如鱼得水,到了海底却是事倍功半。况且百里无殇虽是自幼修习琼华派上乘心法,但这具身子毕竟不过弱冠年纪,虽较之同辈称得上小有所成,但比之他前世功力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勉勉强强御风将身子托起不过片刻,便感力有不支。恰在此时,又是一股暗流自北面涌来,推着他向前飘去。百里无殇竭力稳住身形,正要抬头查看,迎头已是一排海浪扑来,待要闪避,身后又是一股大力伴着海水推来,两股水流相互交错,彼此纠缠,渐渐成漩,百里无殇夹在其中当真苦不堪言,想要抽身已是不及,身周风壁眨眼间重重崩裂,紧接着一片大浪劈头盖脸击下,百里无殇只觉头上一阵剧痛,霎时间眼前已是天昏地暗。
不知过了多久,陡然间一阵轰隆隆雷鸣将百里无殇自昏沉中唤醒。然而方睁眼起身,眼前所见便让他不由得一怔,只见头顶苍穹如盖,眼前一片空旷荒凉,昏迷前无边无际的海水仿佛顷刻间被倒空,唯剩下脚下乱石堆砌的一方土地。
百里无殇心中好生不解,他记得自己昏迷之前分明是在东海中,四周尽是海水,为什么醒来之后却到了这样一个诡异之处,非但一滴海水也没有,还到处都是荒石和乌云雷电?
野风呼啸,自四面八方而来,四下里一片苍茫。天穹上乌云堆聚,如浊浪一排排漫向天际,偶尔一声轰鸣自云中传来,黑云中间或射出一两道电芒,霎时间将大地照得一片明亮。
闪电隐没,四周更显幽暗,但方才惊鸿一瞥,已让百里无殇心下一阵惊骇。触目可见断壁残垣,遍地皆是破墙烂瓦,原来他身处之地,竟是一座早已废弃的城池。黯淡的光线自断墙后投下长长的影子,碎成破瓦的遍地琉璃,磨灭了昔日精美雕痕的石柱,爬满蛛网般裂纹的玉石方砖,依稀残留着这座城池曾经的富丽堂皇。
轰的一声,又是一个炸雷。电光一闪,映着这满目苍凉。百里无殇忙凝神环视,果在坍圮的城墙房舍中寻得一条石路,石阶层叠,蜿蜒向前,不知通向何处,百里无殇心道:虽不知前路如何,但看看四周哪里有出路也是好的,不妨前去一探。当下顾不得再多思忖,踏过满地瓦砾朝着那边走去。
那石梯盘旋绕行,忽上忽下,幸好时不时有电光闪动将周遭照得一片明亮,才不至于使人一脚踏空摔个跟头。百里无殇拾级而行,走过了几座石桥,连转了几个弯,发觉路两旁坍塌的房舍渐少,眼前光景亦渐渐改变。他一路边走边看,渐渐明白过来,这座废墟似乎当年十分精致,城中挖有许多石渠,屋舍前后亦有沟槽,更有几处深池,想是引水注入,以成曲水美景。如今水流干涸,只剩下一些枯藤朽蔓,全然不见昔时的美丽。
渐渐地石路走尽,来到了一片泥地当中。忽地一阵冷风迎面而来,风中竟夹着一股异香,清幽芬芳,似是花香,百里无殇心下诧异:这城中尽是废墟,便是当年种有奇花异种也早已枯萎,这花香来的好生奇怪!
他好奇心起,索性循着香气走去。绕过几根倾斜石柱,百里无殇探头一望,接着便惊咦了一声。只见柱后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其上竟种植了不少花卉,各色各样,无不娇美鲜艳,微风拂过,花叶乱颤,芬香四散。
百里无殇一面暗暗纳罕,一面走上前细细赏玩,看着看着,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疑色。眼前这片小小花田中的花卉虽不算罕见,但也不是寻常野花,再看花根处泥土松软湿润,花朵更是朵朵盛放,显是经人悉心栽培过,这就更教人奇怪,这座荒凉的城池看似早已废弃多年,怎么会还住着活人,那人还这般有闲情逸致,竟在此养花玩乐?
他正在疑惑,忽听得一阵脚步声不急不缓从西面靠近。他一惊之下忙抬首望去,只见对面石廊上一抹绿色身影正缓步走来,依稀是名妙龄女子。
那女子身着一袭湖绿纱裙,裙摆随风轻轻飘荡,婀娜中透出一丝飘逸。她渐渐走近,五官也渐渐清晰起来,只见她面容姣美,一头乌发高高盘起,发髻上斜斜插着一支玉钗,那玉钗一端沁着一抹红,恰恰雕成一朵梅花,与她眉心的花钿相印成趣,更显别致。她手中还捧着一个小小的喷壶,壶身为白玉雕成,晶莹剔透,更衬得那双芊芊细手如透明一般。
百里无殇初时尚惊疑不定,乍看清那女子面庞,心中却微微一动,暗道:奇怪,这位姑娘的相貌倒有些面善……她莫非就是这花田的主人?这更古怪了,适才一路走来一丝人烟不见,她一个孤身女子如何能在这里过活下去?难道她不是人,而是什么精怪不成……
正胡思乱想间,那绿衣女子已走到花田之前。她看到百里无殇,一双美目顿时睁得老大,眼也不眨地看了他半天,直到百里无殇略感尴尬地轻咳一声,这才猛然醒悟过来,双颊骤然浮现出两抹红晕,背转过身去,半晌才听到一个细如蚊呐的声音轻轻从那边飘来:“你……你是谁?”
百里无殇眉梢微扬,只觉得这女子一举一动都娇滴滴的,宛若中原人族的大家闺秀一般,与记忆里那些女妖女精颇为不同,当下说道:“在下百里无殇,闯入此地实在冒昧,还请姑娘见谅。”
那绿衣女子裙摆轻轻一颤,百里无殇侧目望去,只见她一双玉手正紧紧绞着裙边,似乎又是羞怯又是不知所措。又过了半晌,才听那女子低声道:“……你怎么进来……进来雷云之海的?”
雷云之海?
百里无殇微微一怔,反问道:“原来这里叫做雷云之海?”话音方落,天穹中又是轰隆隆一阵雷鸣,几道闪电从云端穿过,光芒映照在两人身上,在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黑影。他抬眼望了望天际,忍不住微笑,“怪道一直雷响不绝……雷云之海,倒也是个应景的名字。”
那绿衣女子轻轻道:“这里……这里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很久以前,这座城里住着很多很多人,城中到处都种着鲜花,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歌声笑声,这里曾经是个很美好、很美好的地方……”
百里无殇疑道:“那为何现在却变成了这副惨境?”
绿衣女子轻轻叹息:“两百多年前,这座城经历了一场很大的灾难……天上掉下很多雷火,整个冥海都摇来晃去……那真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等等……冥海?”百里无殇脑中灵光一闪,猛然想起一事,前世里他依稀也曾去过海外,那里有一处海域正是叫做冥海,而在那片海中有一座宫殿,里面住着……他心中一凛,忙走至绿衣女子正面,将她细细打量一番。那女子初时面上满是茫然,但看他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不由得羞涩起来,脸颊越来越红,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你看什么?”
百里无殇回过神来,微笑道:“姑娘,敢问你可是姓昆?”
绿衣女子面上红晕仍未褪去,听到他如此问,讶然看了他一眼,良久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百里无殇顿时如获至宝一般笑了起来,此时他胸中的疑惑已然解开,当下喃喃自语道:“原来这里竟是那儿……难怪一路走来,总觉得似曾相识……原来如此,我怎么早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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