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些用心险恶的,势力盘根错节的宗室老臣不同,詹育韬不过是担心他的安危而已。
宋昱现在完全成了一个靶子,被千万双心怀不轨的眼睛死死的盯住,只要有一步走错,就将跌入万劫不复。
殷景仁把手里的长矛丢下,犹豫了一会道:“……宋昱,皇上这是在害你。”
到底还是由他说出来了。
宋昱捡起一只漂亮的短剑放在手中把玩:“此话怎讲?”
“皇上表面上将朝中大权悉数交付与你一人,实际上打着架空朝中老臣权势的算盘,借机削弱宗室实力,而你则成了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小皇帝真狠呐,你为他打下北魏十九州,他居然没有一点念及旧情?”
看着宋昱平静的听完,殷景仁终于觉察不对,迟疑道:“你都知道?”
宋昱微一点头。
与其说这一切都是宋昱自己一手谋划,倒不如说是按照后世坊间流传的野史而安排的。鸾沉显然也正有此意,甚至早先就开始为这些计划铺排伏笔。
所以宋昱一提出,鸾沉便觉得“知我者宋昱”,君臣二人一拍即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苦肉计似的把这出戏演到现在。
不是没有期待鸾沉说一句“这样太危险,让别人来做靶子”,可是仔细想想,那个自作聪明的陛下,就算懂得天下最完美的权术计谋,也无法懂得自己的心。
是否意识到他自己的心意,也许并不那么重要。
宋昱如今也释然了,吃了这么些苦头,再不像当初那样不自量力,鸾沉再怎么喜欢自己,他也是皇帝,鸾沉既然是皇帝,给自己三分颜色,愿意留下自己住在宫中,给自己拥抱他的权利,夫复何求呢?
宋昱面对殷景仁有些过头的的义愤填膺装作麻木不仁,满心无所谓道:“怕什么?陛下这样安排了,自然要首先保全我性命的。况且自小被教育忠心侍主,死而后己,有了这样的机会,高兴还来不及,有什么好推辞的?”
殷景仁无奈道:“你啊……”
宋昱狐狸尾巴有些翘:“哎,你不是在嫉妒我吧?”
殷景仁嫌弃的捡起一只红缨枪,不打算再和他啰嗦,就要走出去。宋昱却一把拉住他,表情甚是严肃:“景仁,还有件事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不要跟着刘赟了。”
殷景仁愣了愣:“刘赟是我恩师,没有他我恐怕早被晋安王的追兵杀了,弃尸荒野……宋昱,刘将军有什么错呢?不能放过他么?”
出乎意料的,宋昱没有流露一丝动摇,只是眉头蹙紧,声音也低沉下来:“那么殷景仁你好自为之。”
在军营洗漱完毕,换了身新衣服,宋昱才回到宫里,天气还是非常冷,放眼而去,皇城笼罩在一层白蒙蒙中,真正位高权重的是碗儿大人,她喜欢雪景,大周的整个皇宫就没人敢扫雪。
宋昱皱着眉踩在雪已深及脚踝的宫路上,留下一排脚印,这明明已经构成雪灾了嘛。
轻轻推开朱色大门,屋内炭火烧的旺,门窗紧闭,绒毯悬挂在墙壁两侧,空气瞬间温润起来。
鸾沉似乎没有理睬满桌明黄纸卷挂画徽砚,歪在宽大的龙椅里昏昏欲睡的打瞌睡,又好像硬撑着半醒,要等什么人。
宋昱轻手轻脚走过去,信手翻着那堆奏折,毋庸置疑,里面有一半之多都是弹劾自己的。
鸾沉这时完全清醒了,兴致不错的拿话头逗宋昱:“哟,呆子,仔细看看自己的罪状,也好考虑看看如何改过?”
宋昱一听,干脆人来疯似的把奏折竖在鸾沉面前,高声朗诵起来:“……恐年岁尚小,难当其任,屡兼要职,应虑其功高震主威胁社稷……”
坑坑巴巴的读完,宋昱忍不住扼腕般摇头感慨:“啧啧,文言文可真难,……这样看来微臣根本就是十恶不赦的过街老鼠了嘛。”
鸾沉懒得思索他话里难以理解的成分,捻着两根指头揪起罪臣的耳朵:“本来不就是么?是该治罪了,凌迟、车裂,二者择其一,念你对朕一片痴心,让你自己来选,还不快谢主隆恩。”
宋昱嬉皮笑脸道:“陛下舍得么?我的脸若是被大刑弄花了,陛下怕是要躲在被窝筒里哭的吧?”
鸾沉听了不满,斜眼看他:“来人,杖责一百。”
声音不算响亮,但是外面候着的宫人都听得清楚,皇帝的话可是金口玉言,此言一出,左右侍从面面相觑,最终艰难的走进寝宫,拖起宋将军的胳膊,眼睛往皇帝那边瞟,随时准备好听见那边轻启朱唇一声令下,给闹剧落下帷幕。
然而皇帝一点没有结束的意思,十分愉悦的看着小将军扑腾翅膀在数十名禁卫军的包围下垂死挣扎。
“陛下——”宋昱的声音从人堆里传出来。
“……”
“陛下!”
“……”
“陛下——!宋昱要死了——!”
鸾沉装饰性的咳了一声,面沉如水的扬袖示意可以停止了。
宋昱瞪着眼幽怨的看他,站起来揉了揉被弄乱的衣襟:“我,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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