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低声对他说:“无异,为师既然还是你的师父,当然也……记得你。”
乐无异琥珀色的眼瞳闭上,又张开,似乎是缓慢地眨了个眼,这才又很恍惚应了一声:“啊,师父。”
“你还……果然是,只要长的像师父,是不是记得你,也没关系?”谢衣半真半假地揶揄他。
啊啊啊……
乐无异脑袋里电闪雷鸣,如同被揭穿了什么秘密,虽然完全不是师父说的这样,可是谢衣,偃甲谢衣,总板着脸的初七,他是真的都很想念,总觉得反正也都是一个人,都是师父。
他呆呆看着师父,明明师父记得他,他很开心,可是收到这样一个五雷轰顶的问题,自己也完全说不清,又好焦虑。直恨不得开口问一句,师父,你现在是什么版本?不,不是,这是什么混进来了……
师父叹气:“傻徒儿……”他现在,拥有全部的记忆。就连曾经在广州的码头亲手掐住乐无异的颈项,看这少年垂落栗色长发,拼命挣扎濒临窒息时的神情,都依然记得。
谢衣抬起手指,摸了摸乐无异颈侧,然后看到乐无异眼神随着他手指移动,居然还在被碰到他的时候乖乖不动,微微蹭了蹭,一副只恨不能将全部信任仰慕都送给师父,还好想撒娇的样子。
唉,无异啊。
青姣站在拱门下,眼瞧着这师徒两个,由衷地生出无力感,这可真是,难以形容啊。明明是自己养大的儿子,怎么忽然觉得,反而是谢衣更了解他在想什么呢?她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回屋里去了。
“说来午饭……呃,好像被我(因为烫着了馋鸡而)弄得乱七八糟,师父你饿吗?”
谢衣沉默一会,开言询问:“无异,青姣这几日来都在吃你烧的菜?”
乐无异自然而然地顺着师父的逻辑更改话题,只要和师父说话,无论如何东扯西扯都并不着急:“啊,是。娘说烧得不错。”
谢衣看着他柔和爽朗的笑容,思索片刻,似乎在斟酌字句。他向来心绪极快,乐无异少见他谈话之中思路停顿,隐约觉察出不同。他下意识地问:“师父,怎么了吗?”
谢衣注视着他,似乎一时还未想好如何作答。乐无异却出乎他意料地垂下眼帘,难得叹气:“好吧,其实,我也知道有些奇怪。”
谢衣没有答话,等他下文。乐无异心绪平静,琥珀色的眼睛里少了一点对着师父时候总是若隐若现,拼命忍住的撒娇神情,而是流露出已经遍历人世的温和洒脱。这少年人手指托着下颔,整理了思路,慢慢地说:
“其实从前的时候,娘总是怕我没有零花,会在我身上各种地方藏金稞子,我都偷偷收起来,留在抽屉里。那天醒来之后想烧菜,厨房里什么也没有,我没有钱袋,脑袋里还迷糊,就去翻抽屉,当然没找到。然后忽然意识到,既然已经不知到了哪里,为什么还会有如同当年的屋子,还能在架子上找到笔墨砚台?”
谢衣在花架下的竹椅上坐下,然后示意乐无异过来。乐无异只犹豫了一瞬,就乖巧地坐在地上,把脑袋放在师父膝盖上。
谢衣修长手指穿过发间,捋了捋乐无异的长发,乐无异闭上眼睛,只觉无比满足,仿佛追逐一生的飞鸟终于停在他的窗前,温柔衔来一枝东风伊始的迎春。
“师父……你是不是在安慰我?”乐无异枕着师父的膝,在白色的偃师袍上蹭了蹭,轻轻嘀咕。
谢衣的声音从头顶悠悠传来,似乎含着笑意:“不错,为师在安慰你。可我徒儿心思灵透,又很开朗,大约也用不到。”
乐无异依旧闭着眼,果然还是微微笑了:“师父,我已经有过很多年最好的光阴,能一直陪伴老爹和娘。能够再见到,是额外多得的。我很知足。近来每日都绕着娘转悠,她陪了我很久,讲她记得的我小时候的事,一件比一件傻。虽然我根本没经历过,却又隐约有点熟悉,其实很高兴。……我起初还想,是不是也能见到老爹,现在觉得大概是不能。娘每天骂他收了信也不回来,可是她向我提到的小时候的事情,从来也没有出现过老爹。”
谢衣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他心知乐无异大约也能想开,却没想到他心底早已明透安宁,并没有失落愁绪,反而心存感激。
乐无异又蹭了蹭,似乎阳光太暖和,师父又温柔,让他满足得都困了:“而且……其实他们很逗的,对于长安城和定国公府,总是翻来覆去地说几句话,我要是细问,他们会很着急的。只有娘和吉祥,如意,还有两个从前不认得的人,招财进宝,能一直和我说话。其实还真像是老爹能想出来的名字啊,从前珊瑚就抱怨,说别人家的大丫头叫疏影暗香,多么有面子……师父,这里是长安外城,大概……这个世界里,根本就没有真的定国公府吧。为什么师父还能找到我呢?”
乐无异没有等师父回答他。他在谢衣看不到的地方张开眼睛,眼神迷离柔和:“所以……今天见到的师父要是真的,那就太好了……如果是梦的话,那师父陪我多呆几天……我也会……很高兴的。”
谢衣越来越熟练地顺着乐无异柔软的栗色长发,他忽然又改了话题,语气分明很轻松,像是在逗徒弟,可又隐约有些郑重:“无异,如果说,师父是真的,你觉得是因为谁呢?”
师父的语气太温柔,让乐无异心满意足到想不起来有事要去隐瞒他。他顺着师父的话往下说:“因为南海的龙吧。”
“那如果,师父是梦里的,无异觉得……是因为什么呢?”
乐无异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没有去骗师父:“因为我还没有……咦,馋鸡?”
黄澄澄的圆鸡抖了抖毛毛,唧唧叫着在乐无异身上蹦跶,就差没苦苦哀求千万别说坏话,说不准哪时候那个龙忽然睡醒了,又在看了。
错,错觉吗?为什么感觉馋鸡在掐断什么话头?乐无异疑惑地想着,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意识到他差点亲口对师父说了什么。
他心跳有些快,非常紧张地意识到,这必须是一个秘密。
如果这一切全然都是一场大梦,他必然会有醒来的一日,待这一切结束,南海玄冰之下的约定还会继续。
如果这诡异幻梦之中的师父是真的,是师父真正自幽冥之境重返人间,那么龙不但完成愿望,还赠送他与师父今日一见,也一定会认真以他性命相抵。
师父……师父啊……
乐无异闭上眼睛,慢慢地想:真是,没有办法。师父……原来就算这样,我都会愿意,大概真的也没什么救了。南海的龙的陛下,无异,十分感激。
谢衣一言不发地看着乐无异。乐无异只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忽然站起来瞧着他,笑着说:“师父,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好不,我们去玩吧。你等等我,我做了几个小东西,可以换零嘴。”
谢衣眼见着他跑了。虽然十余年来他每日回想,曾隐约猜到,此时却依然难以全然冷静。在亲耳听到‘龙’这个字前,他始终不愿确认。
[偃师……得罪了龙君,命线之中出现莫名的断折。]
秦广王带着幽深鬼意的闲谈如在耳边,让谢衣心口一阵忽如其来的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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