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郁哽咽着答应。
九月十五开黄菊,点龙凤花烛一对,新娘子百般打扮,上了花轿,萧郁一身红装,胸口一朵绸缎花站在门口笑意盈盈迎客,他永远举止得体,清明的像一树垂柳,一杆翠竹,调素琴,阅金经,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段泽来祝贺,提两坛好酒,喷着一身酒气,脚步踉跄跌进门槛,举座都吓了一跳,萧郁来拉他,对众人说了声失礼,横抱着进了卧房。段泽哭哭闹闹,连骂带喊,扯坏了萧郁一身好衣服,末了狠扇他一巴掌,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萧郁不责怪他,替他脱了鞋子又解外衣,喊丫鬟煮葛根醒酒汤,仔仔细细的照顾那撒泼的少年。段泽哭够了闹够了,看着他一身红衣咬牙切齿,问你是否真倾心于她,萧郁只淡然而对,答万事皆是缘分,我在京城看她流落市集给人当丫鬟可怜,大概只想照顾她,至于情爱二字,萧郁此生无缘,即便如此也要从一而终,只她一个,不纳妾,不另娶,这是男儿的责任。
段泽大笑,说你这个懦夫,想爱不敢爱,想走不敢走,还不如我这唯利是图的卖货郎,至少我敢承认,你敢说你没这个心?
外面在喊吉时到,萧郁不置一词,走了出去。
那是一个怎样漫长的夜,萧郁的卧房亮着红灯笼,点满红蜡烛,大伙儿闹新房,一直到三更才散,只剩新娘子和新郎官,并肩坐在床上,被衾洒满了大枣,桂圆,葡萄干,寓意早生贵子,多子多孙,也许他们解了衣衫……
段泽房里一只浴桶,洒了花瓣,他屏退小厮,一个人泡在热水里,七年等待一载成空,万念俱灰,眼泪急骤得往下跌,一拳拳往木桶上砸,空虚的无以复加,想着那新郎官的样子……也许解了红衣,他那般禁欲,一举一动都合乎诗礼的人也要有个发泄的地方,也许正跟那女子如痴如狂,颠鸾倒凤,肩上两瓣新月,吻的如胶似漆……
越是清明,越是放浪,那个连情欲都婉约的时代,也许他正用力顶入那幽穴,额角沾了汗,抽动,占有,完事亲亲她的额头,第二天便见到一个羞涩的小媳妇,给家人依次敬茶……
一幅脑海中的春宫,活色生香,割在段泽心上。
无端的,他浸泡在热水中,把手伸向自己,浴桶中的水流有节奏抽搐,他一声声低低的喊着:“萧郎,萧郎你要我吧,怎样我都愿意,你喜欢重一点还是轻些,我们可以在书房做……萧郎……”
整个人咬牙切齿,恨不得挣开这情枷欲锁,欲念焚身,却陷的更深,倾颓而至的快乐也像寂寞,绝望的一张灰网将他罩紧,他幽幽转醒,一身热汗,抱紧的只有自己。
这一夜太长,满院红灯笼,点不着一线曙光,他精疲力竭,披件薄衣来院子中散步,全身的酒劲还没醒,谁知走出门没几步,碰上了那春风得意的新郎官。
萧郁醉的一塌糊涂,摇摇晃晃的扶着廊柱,见段泽朝自己走来,一句话说不出,只呆呆的看,喘的像脱水的鱼。
段泽脸色变了,嘴唇动了几下,依稀想说新郎官是不是走错了路,但还没问出口,萧郁把他狠狠抱在怀里,反复揉捏,急促的吻落在脸颊,脖颈,胸口,衣裳散了,露出一片胸膛,天还没亮,他们在院子里缠着抱着,用力摸着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泽儿我要你,我要你,你不准给别人,你是我的,是萧郁一个人的……”他喃喃低语,段泽使劲搂着他的脖颈,说要吧,都给你,要几次都好,我都愿意,可萧郁突然重重的推开他,一手捂着额头,挣扎着看他,半晌系紧衣带,转身而去。
段泽冲上去抱他,萧郁仰着头,往后一侧脸,轻轻的说:“萧郁没把心给她,是负了她,不能许你一个未来,招惹你便是负了你,今日失仪,泽儿见谅。”
悲伤的回头看他一眼:“你长大了,也二十岁了,小字逸涵,我该叫你逸涵。”
段泽愣在原地,冲萧郁的背影喊道:“萧郎果然冷心冷面,好,既然今生无缘,我咒你来世也遇上这样一个人,求不得,碰不得,离不开,把心给他,让他扔在地上狠狠的踩,七年,七十年,百年,千年,我真恨不得你被压在那中条山下永世不得超生,让你也试试这滋味!”
萧郁的背影停了一停,段泽忽然又后悔了,低头喃喃道:“若我等你呢?若有一天,你厌弃了她,或者她老了,死了,再过几十年,你一个人的时候,肯要我么?”
萧郁点了点头,很轻,但段泽看到了。
第69章
一转眼又是三年。
三年里他在京城居住,换了宅子,从八品闲官做到五品文职,生活体面优渥,但一直没有子嗣,据说他与妻室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妻子与姐妹相聚之时也抱怨夫君房中冷淡,偶尔一次也心不在焉,想的不知是谁,但他们仍算一对璧人,人前人后惹人羡慕。
他常常写信回晋阳,但大多只问家人平安与否,收信人总是段泽的母亲,段泽捧着拆过的信看,觉得每个字都像写给自己,守着一丁点甜蜜,高兴很多天,一直到他下一封信来。
春天折柳,谐音“留下”,夏天放河灯写心愿,秋天登高插茱萸盼亲人,冬天围着火炉喝米酒,等不到开门的人。
萧郁回来过一次,带着妻子来修祠堂,跟他说了三句话,我回来了,保重自己,我走了。
段泽过的不好,段家生意因为他的疏忽和懈怠走进低谷,许多间铺子的大掌柜带着得力伙计投奔别家,股东纷纷说要抽股银,段泽焦头烂额,疲于奔命。
有些人天生身怀大志,有些人只做小儿女,段泽性情中人,越长大越发觉自己对经商毫无兴趣,他宁愿遛鸟斗蛐蛐儿逛花草楼,想着一个人。他的字越来越好,漂亮的一手小楷,甚至能替街坊邻居写对联,然而他是段家独子,全家重担压在他身上,不愿承担又避不开,走南闯北无一日安好,久而久之便开始寻求遁世之道。
他服五石散,开始只一点,后来越来越严重,每日饭后必服散,性情亢奋,全身发热,精神恍惚不能控制,急躁之时甚至疯癫若狂,但却如梦如幻,慢慢从尝试渐成顽疾。因散药力大,必须喝酒发散药性,寒衣,寒食,寒饮,寒卧,甚至冻出风寒,快乐时是极致的快乐,清醒后苦不堪言。
他时醒时醉,疯疯傻傻没有半点常态,往昔支持他的商家见他如此荒废,都摇头叹气走了,段家危难全压在他一人身上,然而再苦没跟萧郁说过一个字,寄信时总是安好。
股东们赖在院子中逼他变卖祖宅还债,段泽无法,为了养活病中母亲,全家老小,他用了最阴毒的法子,从南疆请来降头师,花费重金亲自学纵鬼驱鬼之术,保家宅平安,得罪他的人都糟了报应,他又学养小鬼,以邪术让生意起死回生,他变得苍白消瘦,整日对空气呢喃低语。
降术不仅能驱赶霉运,险中求胜,它也是能制人杀人的邪术,段泽一生,从未如此充满力量过。
三年之内,他成了连南疆都闻名的中原降师,会看风水,选墓穴,会下咒害人,会用木俑作小人,书生辰八字,扎千根钢针,报应都在身后,与当前何干?降术最爱投机者和孤注一掷的人,他满心怨恨,修为大涨。
直到那一天,直到那一天,从京城来了一封贴黑笺的信,段泽抖着手不敢拆,连掉了三次才抽出信纸,看着看着忽然笑了,原来今年秋天刚过,萧郁的结发之妻因病亡故。
段泽想起当年的约定,收拾了行礼,拖着苍白的身子上京找他,路上走了两个月,遇见过山贼,碰上过暴雨,来到京城时已经满身疲惫,终于看见萧家府邸,布置的如雪洞一般,他笑得不能自已,穿一身红衣找管家开门,差点被推出去,萧郁闻声出门见他,半晌都不敢相认。
“萧郎别来无恙?”他笑着说,“我是来拜堂的,你可曾记得当年之约?”
“段家我不管了,什么我都不管了,只愿与萧郎终老,萧郎高兴么?”
萧郁把形若疯癫,瘦的只剩一副骨架的段泽迎进门,段泽一路朗声大笑,萧家院中到处摆招魂幡,挂白锦,发妻尸骨未寒,全家人都对这外乡来的疯人厌恶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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