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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最后两天，继父的身体倒是好了一些，一家子总算是能够一同在周围逛逛，划划船，只是泰民至此再没找到能与珉豪独处的机会。

珉豪还是一如往常的温和友好，与泰民继父不时能攀谈两句，倒是和泰民妈妈这个老友一直没什么话说。

泰民站在珉豪家院子里，看他帮他们打包行李，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那人路过他身边了，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有些紧张，刚才一直好好拿在手里的一罐口香糖，此刻却脱离了掌控，掉到地上不说，骨碌骨碌滚出去挺远。

珉豪看了他一眼，几步去把口香糖捡起来，回头递给他时还笑了，在泰民看来，分明有点对自己笨手笨脚的嘲笑的意味。

“谢谢。”赶紧低头接过接过。

“怎么了你这是，都不跟我说话了？”神情还是那样的，只是眨眼的频率有点高得不正常。

泰民也看出来了：“眼睛…不舒服吗？”

“好像进东西了，没事儿，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放心不下地开口：“我…”

“我来吧！你不管它怎么能行？”泰民妈妈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得把眼皮翻开，我最会翻眼皮了。”

于是珉豪被带着到里屋去处理眼睛了，留泰民一个人直楞楞地还站在院子里。

小时候迷了眼睛都是妈妈帮他弄好的，也对，反正自己什么也不会干。

他有些不甘心，恐怕到了明早他们离开，他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法跟珉豪说吧。

返家前夜。

珉豪蹲在自家院子里，手里一截抽了一半的烟亮着一点火光。

“一直没看你抽，还以为你戒了。”低婉的女声乍起，珉豪也不惊讶的样子。

“不想让泰民看见，这两天一直硬抗呢。”

“没必要这样，你早晚要让他了解你的一切。”

“你什么意思？”

“珉豪，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特意带着全家来找你，真的只是想在这玩玩而已吧？”女人脚下的高跟鞋踩得哒哒地想，并未走形的身体包裹在剪裁得体的服装里，月光下衬得脸上岁月的痕迹甚少。

珉豪低笑：“最后一夜了，你无论如何也该说了，你的目的，你的打算，你那些从没放弃的报复计划。”

“他要死了，绝症，我这么多年的工夫总算没白费！”女人笑得极开心，笑容里却透着渗人的寒意，“你知道吗？十多年来…每一天，我都往他的饭碗里放东西…我嫁给他，带着你的泰民嫁给他，我要让他每一天都活在折磨之中…这就是我的全部计划…只差最后一步。”

“你疯了，你就只在乎你的报复，你有替泰民想过吗？你为了害他，连自己的孩子都要牺牲！你还能算一个母亲吗？”未熄灭的烟头被狠狠地摔在地上，“早知道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当初无论如何，就是命不要了我也该把泰民一起带走！我一想到他从小生活在没有感情，没有任何正常关系的家庭里，到现在几乎家门都没有出过，每天忍受你们这一对变态的父母！我后悔得要死…”

“…是，我不是一个够格的母亲，我对不起泰民…不过还好，他还有你，从明天开始他就不用再过那种生活了，我把他给你，算是我对他十多年来，照顾不周的一点补偿了…”女人面色平静地说完这句话，仿佛一切，都是出于无奈，是她命该如此。

“…明白了，”用力的点了点头，“你来就是为这个，你报复快成功了，你就把身边的累赘，你已经派不上用场的报复工具，撇给我了…我又没法不收着！…你想得真好啊…你自己呢，还跟着他回去？”

“他没有几天可熬了，我得陪他耗着，折磨他到死…我用我的人生来报复他，等他死了，可能我也找不到什么活着的意义了吧…”

“值得吗？你那么深重的恨意，从何而来啊？”

“你难道就不恨吗？你以为我自毁人生都要报复泰民的继父，我就只为了我自己吗？我也是为了你啊，你敢说你没有一点想要报复的心思？”

“不，没有…你以为我当初带着只够买一张船票的钱离开家，到这个偏僻的小城定居，是为了有一天回去复仇吗？不。从我打算离开的那一刻，我就放下了一切，我身败名裂，被自己的妻子背叛，都是我自找的，那时我就想，我大概是不适合这种争名夺利的生活，至少从那以后，不再适合了。我只想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小地方，换一种活法，真的现在这边所有的一切，就是我一直想要的。我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我当初居然把泰民留给了你。”

“是他！都是他的错！”女人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一切都是他逼的！是他逼我背叛你的…当时连我父母那边他都找到了，我没有办法…你知道的，我那么爱你，让我做我最不愿做的事…我为什么很他到死！你能不能明白…”

“我知道，我从来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别再见面了。”背过身要离开。

“泰民交给你了。我这次来，就是想让他好好见见你，也让他继父见见。”女人笑得苦涩。“从今往后，他再也没我这个妈妈了。”

“你知道吗，他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你知不知道他已经…”依然背对着她。

“他能喜欢你，我很高兴。也许这就是天性使然。我不是个好母亲，我用自己的人生去报复别人，顺便也把自己的儿子毁了。我造了这么多孽，估计报应也快到了…还好他还有你这个爸爸，他后面的日子，估计会越来越好吧…”

女人低着头离去，没人看清她是否有流泪。

“珉豪，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我都希望你们能一起好好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