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种关系,有乖伦常么……?是的,就是这种想法,成为一切无法坦白与误会重重的根源吧。”世民轻声重复着敬德的话,眼神忽然变得迷离惑然。
稍顷,世民好像忽然从沉浸在某种思绪之中的迷茫里醒觉过来,嘴角一掀,淡淡的笑意溢出:“你说当时你我未有深交,因此难以坦言,或即使坦言也只会弄巧反拙。其实自你在张难堡投唐以来,到长春宫之前,我一直都有想着怎么能与你好好深交。你在兵败之际投降过来,心中难免会有迫于无奈的不快吧?唐军之中的其他大将,对你也确实不甚信任。你与他们之间关系冷淡、互感不屑的情形,我是看在眼里的。只是随后收复太原、扫荡夏县余孽,我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一时分心不下,你的事情就顾及不到了。直到长春宫休整之时,各部将士都乘着难得的忙里偷闲外出游玩,只有你和寻相孤立在外,我就想着邀你们一同出去游猎,借此机会融洽你们与其他将领的关系。我少年时在太原交游各方,就已经发现,携手合力赢取一场游戏,是打破人与人之间冷淡不快的坚冰的最好方法。本来我也可以派士卒传令,叫你们过去。但如果我这样做,那是以元帅的身份来向你们发号司令。在你们看来,仍然是下属不得不服从上级的勉强而为之事。所以我不带一名随从,独自一人上你们那儿去,为的是想让你们觉得,我是以朋友那样的身份,邀你们出去玩乐……”
敬德羞愧的道:“元帅来找我游猎,全是出自一片好心。就算元帅此前并不知道我与寻相的事,长春宫那次也不是你故意要来窥探我们的秘密。都怪我这人又自私又愚蠢,以狼心狗肺来对待元帅的一番好意。”
世民微微笑道:“我也有错的。那天我先去的是你房间,没见你在,就想到你多半是跟寻相在一起,于是又到寻相那儿去。我也是一时糊涂了,既然早知道你与寻相的关系,就该谨慎些儿的,但当时我满脑子只想着邀你们出游的事,把别的心思都置之脑后了。走到寻相房前,伸手就推门,连应该先敲门问准了再进人家房间的礼数都给忘了。说起来,这也是太原时代养下的坏习惯。那时我跟一帮子朋友,都不拘礼节的,比兄弟还更亲密。我自己的卧房就是白天黑夜从不上闩的,朋友们到我房间来,不要说无需通传通报,就连敲门这回事都没有,一向是一推门就进来了。夜里聊得晚了,跟我一起同床而眠的也有;半夜三更里他们忽然想到什么事,咚咚咚就跑进我房间来,将我从床上一把揪起来听他们说话的也有。好多时候,他们说完之后见我还一副睡眼惺忪、朦胧未醒之态,就会心急火燎的问我:‘你到底醒过来了没有?听明白我的话没有?’如果我回答:‘醒过来了,都听明白了。’他们就知道其实我根本没醒,完全没听明白。但是如果我回答:‘没醒过来,没听明白,你再说一遍。’他们就知道我确实是醒过来了。”
说起往事,世民的眼神越发的显得柔和甚而热烈,与敬德以往见到的冰冷威严完全是大相径庭。敬德更是听得目瞪口呆了,努力在脑海中揣想他口中形容的那个太原公子时代的李世民,却实在是一时难以转过弯来。
他想了想,才道:“元帅虽是不拘小节,但我也是不够谨慎,没有把门闩好就行事……不过这些都只是小错,真正的大错,说到底还是我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来威吓元帅……现在回想起来,倒是应该庆幸元帅早就知道我和寻相的事,否则若真的是在长春宫那次才于无意之间撞破的,我接下来对元帅如此无礼,元帅不把我宰了才怪呢。”
世民低笑了几声,道:“那也说的是。如果不是我早已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就猜不出你做这种事的用意了,后果如何,还真是无法设想。其实当时我是想跟你说出真相的,但我才一提寻相的名字,你就已经……”世民脸上一红,蓦地顿住。
敬德在长春宫那次假装“强-暴”之时,只因李世民一直背对着自己,也就没法看到他的脸色。后来放开他,他转过身来之时,看到的就只是冷冷的眼神。这时听到世民重提当日的情景,终于在他面前现出这脸红耳赤之态。敬德不觉怦然心动,禁不住要想象那一刻背向着自己的世民的脸上,该会是何等的情状……
世民一双睫毛微微地颤动着,胸口的起伏也明显地急促了起来,但他终于还是继续说下去:“……所以我也不便再提寻相。我明白你的用心,也就没担心你会真的做出什么犯上之事。只是一时之间我也觉得很是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能让你觉得放心,就此住手。要跟你解释,你又不许我提寻相,那就只好装作真的生气了,喝出‘你敢再进一步,我李世民不杀了你,誓不为人!’那样的狠话来。果然说到这个份上,你就满意了……”
世民说到此处,双唇微张,轻轻启齿而笑,却是把敬德羞得恨不能在地上找个裂缝能让自己钻进去才好。
原来当天我做的全是多此一举之事,说的也全是李世民一眼就识破的废话……亏得我当时还自以为得计。在全然洞悉一切的他看来,我这样上蹦下跳的竭力造作,岂不是等同做了一场滑稽猴戏给他观看?
世民拿起书案上的茶壶斟满了杯子,慢慢又呷了一口清茶,沉吟片刻,道:“这事本来也没什么。虽说你对我有所误会,但若能就此放下心来,倒也可以相安无事。只是我看你以后似乎还是疑虑重重,弄得我也无计可施,只好一直这样板着脸对你,只怕稍假辞色,会让你误会更深。可是这样一来,我却是难以重用于你了。所谓‘疑人勿用,用人勿疑’,我虽不疑你,你却抱疑于我,我对你纵有好意,都难免被你曲解为歹念了。”
敬德沉痛的道:“元帅对我一片苦心好意,这一段时间里确实都被我白白浪费了。就拿这次定杨军旧部逃亡之事来说,因着此事的蒙蔽,我就像瞎了眼一样,怎么也看不出元帅只是在跟我公事公办,还硬是把元帅的训斥都想歪了,只道是你在找藉口要把我和寻相清除出唐军。若非如此,作为一部统军,约束军纪乃职责所在,真要做到其实又有何难?”
“好了。”世民摆了摆手,道:“事已至此,算是告一段落了,你也不必再这样不断地自责下去。如今你我至少是澄清了以往的种种误会,可以开诚布公的互诉衷肠。只是你失了寻相……这样的代价也确实是太过沉痛。这样吧,这几天你先休养一下,收拾心情。寻相作为你的副将而逃亡,你既不能事先察觉,又未能于事后阻止,于私虽是其情可悯,于公却确实有亏职守,我也不能以私情为由就开脱了你的罪名,因此右一府统军之职还是得撤了你的……”
敬德忙道:“元帅这是禀公法办于我,我只觉受罚尚轻,绝无不满。”
世民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是甘心受罚。不过把你撤职之后,让你来做我的贴身亲卫,这只是对外掩人耳目而已。你需要一些时日来休整,如果我派了你别的职务,你一时之间仍心绪不振,因而未能称职,于理我是不能不罚的。可是你在唐军中的声望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打击,于日后我要重用于你实是大为不利。但现在你暂且做了侍候我的卫士,你要做什么事还不是由我说了算?我要你这段时间出外散心,这就是我给你分派的任务,你什么时候把这事办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向我复命吧。”
敬德听得怔立当场,忙申辩道:“不,元帅,你不用这样顾虑于我。寻相的事确实让我昨日整整一天都伤透了心,但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事情既然已经过去,既然已经无可挽回,再多想也是无益,我已决意忘却此事。元帅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刚才也说过了,我愿意从一介小兵做起,就像刚才那两名士卒那样,侍候元帅更衣洗脸、斟茶递水,也绝不推托,一定勤勤恳恳、脚踏实地的做好元帅分派下来的每一件事,这才不负元帅如此宽宏大度、包容相待。”
“相信我吧。一个你爱了那么久的人突然离开,不是那么容易说要放下就能放下的。感情如酒,是有后劲的。真正苦涩的滋味,在事情好像已经过去之后,才会慢慢地品尝出来。听我说,到外面去找个僻静无人、风景绝佳之处,静下心来把昨天的事再好好地想一遍,想个清清楚楚。只有把所有要割舍的东西都想透了、看清了,才会真的能够心甘情愿的放弃得彻底。”
敬德惊异地看着世民脸上泛起意味深长的微笑。但那笑意之中,竟似乎隐隐夹杂着……痛楚。
敬德躬身退出后,世民看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良久良久,一动不动。忽然,他吁出长长的一口气,低声地像是向着谁说:“要心甘情愿的放弃得彻底,是很痛苦;怕只怕,更痛苦的是……放弃不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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