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德走近前去,这才看见世民手里拿着平日别在腰间的配刀,正往窗边的石墙刻上一道刀痕。那石墙上已经刻了好些刀痕,构成一个个“正”字。原来世民这是在石墙上刻痕记录已经过了多少日子。从他与敬德定下“牧马之计”的那天——也就是三月二十五日——起,刻到今天的四月十五日,已经刻下了二十道刀痕,也就是四个“正”字。这些“正”字刻得不大,如非走近前去仔细辨认,是看不见的。敬德虽然这些日子来天天都在这书房里陪伴着世民,却直到今天正好看到他在刻痕,才注意到。
世民直起身来,一边把配刀别回腰间,一边端详着石墙上的刻痕,喜滋滋的道:“到刻够了八个‘正’字,那就满四十天,我们的计谋就可以实施了。现在已经有了四个‘正’字,今天刚好是过了一半,那可是值得庆贺的日子啊。敬德,我们喝上一杯吧。”
敬德这才明白,世民一直在苦苦忍耐、扳着指头等候他与自己相约的四十天的时间过去。他这样不擅喝酒、平日尽可能是滴酒不沾的人,居然为着熬过了一半的日子而想举杯庆祝,这种心情……
敬德在心中暗暗摇头。世民对长孙无忌那份爱念之热烈深沉,越发的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也只是更添了酸楚苦涩之意。
世民从木橱里取出一个白玉制成的小酒瓶子和两只小酒杯,放在窗台上,把椅子拉到窗前。
敬德见那酒瓶和酒杯都那么小,不由得心下嘀咕,想:这么一丁点酒,喝起来怎么过瘾啊?我早该知道世民这样不擅饮酒的人,就算是忍不住举杯庆祝什么事情,也不可能让自己开怀畅饮的。
世民瞟了他一眼,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了起来,道:“敬德,你别少看这一瓶酒。这可不是你平日常喝的水酒(按:即谷物酿造的甜酒),而是一种新玩意儿,叫烧酒(按:即蒸馏酒)。这一瓶是蜀中剑南所产,名为烧春(按:后世的剑南春的前身),是巴蜀那边的官员孝敬我,就送给我这当地的名酒。可我本来就不擅饮酒,这烧酒比水酒更纯,却也更浓,好喝是更好喝了,却也更容易喝醉。这种酒的制作比水酒更为困难,随便拿出来让不识货的人牛饮了,那就太可惜啦。可我自己又喝不来,只好先这样藏着,正好用在像今天这样的日子里,请你这样的人来喝。”说着,拔开酒瓶的塞子,慢慢地往酒杯里注入酒水。
世民才一拔开塞子,果然敬德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比起平日在宴会上喝到的水酒要香醇得多。他不由得“咕”的咽了一下涎液,馋得食指都不由自主的抖动了起来。
世民把其中一杯递给他,敬德连忙双手恭敬地接过,迫不及待的就整杯倒进口里,猛觉得一道刀子般尖锐的烈焰在口腔处灼烧着,直刺咽喉,呛得他猛烈的咳嗽起来,眼角都溢出了眼泪。
世民见他这狼狈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一边伸手给他抚着后背顺气,一边道:“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烧春比平日的水酒更纯更浓,可不能像喝平日的水酒那样牛饮。”
敬德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这时却也感觉到口中香醇甘美,那酒味确实是远胜平日的水酒。他只觉脸上发烧,也不知道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这酒力甚劲,才喝下一小杯就已有如平日喝下十大杯一样。
只见世民提起那小酒瓶又向他杯中倒来,连忙双手稳稳的捧着接住。待得注满,敬德这次学精了,双唇凑近酒杯,先深深地吸一口气。这时酒杯近在鼻端,越发的感到那酒香清灵幽雅,似乎光是那香气已经足以醺人欲醉。他再轻轻地呷了一小口,只觉一道热流缓缓地从口腔注入咽喉,如珠玑在喉,甘润飘逸。待这一口酒全都下了食道之后,仍觉回味无穷,颇有香思刻骨之意。
世民观得敬德脸上满是陶醉之态,微微一笑,便也低下头去,抿着双唇在酒面上轻轻一触,再抬起头来,伸出舌尖舔舐着唇上沾着的酒水,仔细地品味着那美酒的芳香浓郁。
敬德呷完了一口酒,正张眼往世民这边望来,恰好就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全身一僵,双手打颤,酒水都溅了一点出来。他连忙低下头去看着酒杯,稳住双手,身子却颤抖了起来。他只怕被世民看出自己的失态,连忙在那张还空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敬德才一坐下,马上就想起这房间里才这么一张椅子,自己可是不该先于世民这元帅坐下的。他正想站起,世民却已一手按着他肩头,竟是就在他大腿之上坐了下来。敬德霎时又是全身石化了一般僵硬着,身子想向后仰去,却被椅背所阻,两手捧着那只小酒杯,却愣愣的没有再喝下一口。
世民一副轻松自在之态,一手仍捧着酒杯。但他没有望向敬德,脑袋右转望着窗外。椅子正对着窗口,他这样扭着颈脖往外看,一会儿就觉得脖子有些儿酸痛了,不自觉的挪动了一□子,往敬德身前更坐进了一些,身子略向左倾,几乎像是靠进了敬德那宽广的胸膛上。
也许是二人都喝下了烈性很强的醇酒,互相又靠得那么近,身上散发的热气就更能轻易地为彼此所感知。这时虽然世民仍微微扭头望着窗外,敬德看不到他的面色,但渐渐的越发地感到他那似乎就要靠在自己胸膛上的身子腾热了起来。
敬德只是机械性地一口接一口的呷着杯中的佳酿。那酒越品越是香醇,玉液澜波,如丝如缎。但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酒味上,不一会儿就呷完杯中的酒水,伸手把空杯搁在窗台上,收手之际不由得就试探性地轻轻绕在了世民腰间。
世民仍是眼望着窗外,似在发怔。也不知道他是陷入了某种思绪之中而没有觉察到敬德手上的动作,还是仍如上次那样纵容着自己的逾越,敬德知道的只是,他没有推开自己的手。敬德见他不作抗拒,便更进一步的把双唇凑近他颈子上轻轻的吻啜起来。浓浓的酒香从他口中溢出,被世民的肌肤所挡,又被他的鼻息吸纳回去。
这还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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