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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蜻与老三之间,心结深重,老三与皇贵妃之间,到底难解,他们没有一个是恶人,他们彼此之间都看得太重。最后却连累他们自己,不得遂心如意,日夜活在煎熬之中,挣不开心中的网,绑缚己身。

然而当心结一个个打开之后,看上去本来无解的事情居然就这么找到了出路。红蜻从禹翎那里搬了出来;皇贵妃渐渐心里清楚明白起来,也不再日日夜夜念叨那个要她儿子命的所谓先帝遗诏;老三天天就只想着法子讨好红蜻和哄皇贵妃安心,还抽空找我道谢。我问他,你还想做皇帝么?

“过了年到明年花开的时候,我就带着红蜻和母妃去和州。”身为皇子,却与宗亲男子定了终身,这皇位与老三是注定无缘了,他被封了宁王,赐地和州。这是他自己选的,心甘情愿。“和州天暖风和草碧花丽,江太医说那里最适合母妃养身子。难得她现在能有这个样子,精神很好,红蜻与她又投缘,也能好好照料她,我还有什么不知足?——何况就算真做了皇帝,只怕哪一天也会被他给扯下来。他胆大包天只会胡闹的,满脑子鬼灵精。”老三居然还跟我说笑,惹得我都有点不适应。

“母妃只是为了保护我罢了,到底我做不做皇帝,又怎么真正在意呢?她所愿所求的,不过是我做儿子的,能平安如意,开心快活。我若想要好好过这一生,又怎么能少了那两人?”

老三低下眼,难得有些羞涩:“两个都丢不下,丢不起。如今心满意足,不再有他想了。”

至于禹翎,他更是干脆,自从说了不抢皇位之后,他就消停下来,过他他逍遥自在的小日子。——他后来跟我说,离仲的事情上,我担了太多干系,父皇在还好说,若是新帝登基后翻起了旧账,只一个欺君之罪,我就跑不掉。他做皇帝,能担保我没事,他们做皇帝,鬼晓得会怎么样!

“现在父皇给了你恩典,放那离仲自由,我要做的事情都被父皇做了,还跟着他们抢什么?累得要死的孤家寡人,一辈子都困死在宫里的,谁还真稀罕了?”

说得那么不正经,也不知是不是玩笑话,我摸摸他脑袋,心里默默记下,暖了很久。

老六还闹着要出家,要修道成仙,对皇位更是不屑一顾。

——

压在皇朝和父皇心头的关于立储的阴影,居然就这么玩笑一般,轻描淡写给拨开了。

第一场大雪之后,热热闹闹的立储大典持续了好几天,我这个不再掌监国职权又恢复到无所事事的闲王自然又能偷得许多清闲。只是一件,每日宴席上那些敬酒真是躲都躲不掉,只好次次半路遁逃。

慢慢走在长廊上,顺便看就算在肃杀寒冷的雪地里亦显得华美绝伦的飞檐朱阁,天地一片银,温柔的将我们全部覆盖。这是天子所居住的地方,是皇宫,小时候它给我的印象只是黑沉沉的影子,每一道白玉栏杆每一根朱色玉柱都可以成为要命的利器,行走在这里要小心到必须控制住每一道呼吸的频率和力气。不然你就活不下去。

可是,到底都过去了,到这雪盛梅香的时候,我还能有这么悠闲的心情,看着这曾经被视为噩梦根源的地方。

宴席散后,兄弟们挤在一起,玩闹谈笑,为了一杯酒争得面红耳赤,喝醉了就溜到桌子底下抱着酒坛子瞌睡,把我的寝殿闹腾得乌烟瘴气。外头的雪还在下,纷纷洒洒的白,将漆黑的夜晚映照成梦中的画。我坐在那里慢慢喝我的药,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最后盯着只老四发呆。他的眉眼是兄弟里几个生得最好的,像皇祖父,英气凌厉威严慑人,生来的人上人。可是他的眼睛不像皇祖父,要更加柔和温暖,里面也没有那么深沉浓郁的阴晦和疑虑。

冬天是一个适合发懒的季节,我的日子悠闲得要命,每天就是陪父皇皇贵妃他们吃饭喝茶说话,偶尔被红蜻领着去好玩好吃,除此就是喝药睡觉,养得一脸肥肉了,还被禹翎嫌弃瘦。

常常能看见离仲。他现在跟老四混,是东宫里的侍卫统领,跟大安平起平坐。他算的是年少得志,手握要权,是一干新贵里头炙手可热的人物。我也不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也许在他看来,皇祖父所忌惮的事情根本就不算什么。尤其是现在,世上除了我和父皇自己,再不会有人会知道那个秘密。

离仲他自己都不会知道,他的身上也流着楼家的血脉,他跟我们,跟皇祖父跟父皇跟我,都有着血海深仇。

——当年身为嫡长子的太子病弱,且无子嗣,他死后才有了诸子夺嫡的局面,也是那纷扰混乱的两年里,毫无可能的皇祖父才能踩着兄弟的血,登上宝座。

可是谁也不知道,太子死后,一名无名无姓怀有身孕的宫女逃了出去。那宫女难产而死,留下一个女婴沦落为育婴堂的孤女,然后被无子嗣的离老爷子抱了回去,几十年养大成家生子,夫妻两个又双双因病而逝,最后就只剩下老爷子和这个外孙。离仲自己曾经跟我说过,他命中注定亲缘淡薄,要孤独一世,甚至于无妻无子。他只有一位外祖父相依为命,所以更是把身边的人看得重。他还说,他没个兄弟姊妹,我就像他想象中那个年幼的兄弟,不懂事有点笨,却又乖巧,一声声喊着大哥,黏着他不放,心口窝着的一块木炭慢慢暖着,成灰成末,然后全部融进血里。

那个时候我听他这么说,心里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才好,又心疼他,更是上了心要念着顾着。然而世事难料,借离仲的话来说,怎想得到呢,他居然是我们楼家的人,是我叔祖父的外孙,从我皇祖父的屠刀下因缘巧合逃下来的孩子。时隔多年,他带着建功立业报效国家的热血和才能站在了御花园里,站在皇祖父眼前。

——

如果真相大白于天下,那么嫡系出身的离仲,就是无数有心人的旗帜工具或者借口。

皇祖父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斩草除根,怎么能容得下?

幸而那个时候皇祖父已经老了病了,他不再是那能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全部都紧紧捏在手心里的,无上权威的绝对的君王,他做不到了,再不愿意,他也要分点东西来交给父皇。所以父皇接手了对离仲的处置,他网开一面,为我保住了离仲的性命。

当然有代价。

秋猎时候,他因为诛狼救驾立了大功,父皇问他,“离卿自己可有什么想要的?”,他就只说,想要能接来外祖,合家团聚。

皇帝亲口问,说想要什么,都能赏赐给他,这是殊荣,多少人求都求不到。他把这么好的机会就用在了他的外祖父身上。这当然是绝佳的机会,求什么都必定能得偿所愿。他不提闲王做下的无理的事情,不提幽禁要挟,只是这么淡淡一句合家团聚。这是小事,皇帝没有必要非得阻止臣子一家团聚。

父皇跟我说:“于情于理,朕都不能驳了他这个要求。你想好怎么办了?”

我只道:“儿臣知道了。”

低眉(二)

从父皇那出来,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在宫门发了半日呆,心里一片空荡荡,什么都想不了。我心烦意乱,头也疼,撑着脑袋跟小安说:“去把他叫来,他有父皇的圣旨,我要跟他交代……罢了我自己去见他,离仲在哪里?”

小安不理我。

我气:“小安你让开。”

他不说话,也不动,挡着我的路。

小安是一根筋的人,平日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一旦执拗起来,却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我反倒笑了:“你还怕他杀了我不成?”

这话岂不是可笑?在这天子脚下,在皇家宫阙里,离仲怎么能动得了我?无论我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我都是皇长子,金枝玉叶的王爷。

小安道:“找五殿下。”

“我跟他的事情,与禹翎何干,你找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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