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楹道:“先前也熬了多日,怎么出来反倒死了。”
李辋川道:“强弩之末,先前是一股志气咬住了,撑着不肯咽气,”他在胸口比划了一下,“被解救出来,气一松懈,也就死了。王爷不记得了,先前在西南交战时,有兵卒肠破肚流也浑然不觉,回营便死,这是常有的事。”
赵楹又问:“另外两个呢?”
李辋川摇头:“说不好,听天由命罢。”
赵楹便重披了袍子,站起来,“带我去看看。”
安置伤者的厢房偏僻,赵楹一路过去,已汗流浃背,进了室内,陡然一闷。屋里放了两张床,一股混了药气与腐气的怪味,在溽热的空气里蒸腾,令人几欲作呕。
靠门的那张床上,正有一人斜倚着,呻吟不止。赵楹走到近旁,见他圆圆的脸孔,两颊凹陷,满头大汗,见了他,只是嗬嗬喘气,说不出话。
李辋川小声提醒:“是陆御史。”
赵楹见他还有气力坐着,眼神亦炯炯发亮,便靠近了,抚慰道:“国事既定,御史好好休养。小王听闻,圣上不日便有褒赏。”陆御史只瞪着眼睛看他,愈发抽气得厉害,被侍药的婢女扶了躺下去。
赵楹走开,朝李辋川道:“精神看似还好。”
李辋川叹气,“不好不好,怕就怕忽然精神起来。”一面将盖在他腿上的白布掀开,便见膝盖以下皮肉烂尽,几乎脱骨。赵楹看了看,没说什么,转向另一个人。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躺着,死人一般,一块浸湿的白帕盖在额头,连眼睛也一并遮住了,只看得见干裂的嘴唇。他身上的薄衾掀开了一半,只盖到腹上,两个医官本在上药,见赵楹进来,都停了手。
赵楹站在几步外,仔细辨认,才看出他胸口上确有呼吸起伏。走过去,见他手臂搁在床边,指甲折裂得参差不齐,凝着暗红的血痂。赵楹在床边坐下,碰了碰他的手,冷得像冰,便又掀开布帕,去摸额头,火炭似的滚烫。
这一碰,人就动了。赵楹拿开手,看他慢慢撑开眼皮,神志昏沉。
赵楹在枕边撑住手臂,轻声问:“严鸾,你还认得我么?”
严鸾半睁着眼睛,眼珠定在他脸上,一动不动,瞳仁里蕴着冷飕飕的死气。赵楹觉得他根本没醒。
李辋川吩咐婢女把帕子重新浸过冷水,朝赵楹摆了摆手示意,一低头,却见严鸾的嘴唇动了,忙凑近了听。
严鸾声音嘶哑得厉害,含在喉咙里,极难辨别,李辋川听得一头雾水。赵楹却听清楚了。他说,世子,你怎么还没走。
赵楹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以指背抚了抚他潮湿的额发,道:“你睡罢,我这便走了。”又接过婢女手里的冷帕,重新盖在他脸上,起身自床边退开了。
李辋川忙问:“方才说的甚么?”
赵楹道:“烧糊涂了。以为还在武昌府。”
李辋川一惊:“王爷与严修撰是旧识?”
赵楹没说话。
李辋川叹了口气,吩咐两个医官,“药酒调制后不能久放,你们继续,不要耽搁。”近旁的医官便重新卷起袖子,自药罐中捞出根细细的纱条,灯芯似的,浸饱了药,塞进他肩头的创口,一点点捻进去。严鸾全无反应,只肩臂肌肉抽搐得厉害。纱布进到一寸来深,又被慢慢扯出来,带出不少脓血。
赵楹看得额角青筋直跳,又见另一个医官绕去床尾,卷起薄被,去擦他膝盖上的血痂。布料轻薄,一掀一落间,露出赤裸的躯体,股间分明嵌着东西。
赵楹别开眼睛,看向李辋川。李辋川附耳过来,小声解释一阵。赵楹转身便走,出了门,站在廊下吹风,只觉背后浸透了汗。
李辋川跟出来,道:“眼下没有旁的法子,权且如此,不然发作起来,一刻也不得安稳。那巫觋平日替上头那位炼药,夜里便去作伥,专弄些淫邪之事,我去牢里问了几次,他都说不知解法。”
赵楹冷笑道:“会弄鬼,倒不会驱邪?你只去问问他,知不知道剥皮的滋味好不好。”
李辋川唯唯称是。
赵楹又道:“这屋里闷得呆不住人,没有清凉些的地方么?”
李辋川答:“除了此处,只有王爷住的水阁最凉快,四面透风,居高临水,只是每日药气腐气难闻,病人还要呻吟喊叫……”
赵楹道:“卧房隔壁不是还空着,明日就搬去罢。”
次日一早,李辋川又来禀报:“陆御史昨夜便不行了,一早咽的气。”赵楹脸色很是不好,没问什么,又进了宫。不久,侍卫自宫里送了只明黄缎面的匣子出来,交予李辋川,打开看,是红线缚住的一枚老参。
到了夜里,赵楹回来,便听隔壁有人往来走动,临水的窗子开着,散出缕缕药气。
李辋川来敲门,只道去了趟牢里,问出来了,正对着方子合药,待制成香丸,燃出烟气,将蛊虫醉个半死,再使出精,那虫便随之而出了。
赵楹道:“试试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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